了得網小說_寸刀

每到夏季，林縱橫總在渴盼，渴盼著新生的蓮藕。盛夏的時候，不待新藕成形，他會趁著夜晚，下到荷塘撈藕，是用手術刀劃拉的。刀鋒劃過初生的藕芽，就跟劃開人心差不多，就是那麼快，就是那麼利落，似過塘的夜風玩弄著荷葉上的露珠，沒有什麼意思，卻總也不願意撒手。隻需要輕輕地縱橫兩刀，不多不少，藕芽就到手了，擱手上看，也不急著入口。他喫過數不清的藕，都是藕芽，還沒有出落為藕的小芽芽。撈藕芽很講究刀工，斜斜地隻取了半邊，並不影響藕的生長，和水面上荷花的綻放。他*愛端詳藕的滿身窟窿，藕用窟窿呼吸生長，用窟窿養出滿頭的荷花。林縱橫也是棵藕，藕皮囫圇光滑，肉裡頭都是孔，孔裡頭都是絲。絲的盡頭沒有荷花，也沒結出蓮子，還是絲，隻有絲。於是他總在抽絲，抽著抽著就抽回去了，人也成了絲，絲也化了人。如初生，也如老去。
林縱橫在種藕之前是醫生，西北某大醫院的心外科醫生，從割人心到割藕芽，跌宕起伏，風波過後心死如灰。而今，又從種藕的變成了拿刀的，卻是春水去向秋風裡，人還是那個人，刀還是那把刀，心意卻不是那回事了，心若荷葉意如藕根，偶有心念搖擺，也都拗不過穩扎在爛泥中的根莖。像極了這口荷塘裡的藕，林縱橫也是扎了根的，就在這個院子裡扎了根，再沒打算過離開。
這是丹青市人民醫院的院子，林縱橫是醫院急救中心的醫生，剛來不久，還沒足年，來時正逢秋末，滿塘的枯枝敗葉，林縱橫就等，等過了鼕，等得春花都萎靡了顏色，他就開始撈藕了。他喜歡喫藕芽，他隻習慣喫藕芽，他總是比別人早，干什麼都比別人早。就連喫藕，也比常人要早上個百多日的。常人都是喫秋藕，秋藕是脆的甜的，熟得恰到好處，人人愛喫。當秋風凋敝了荷葉，滿塘的蓮蓬都沁出了鐵鏽紅，像數不清的小榔頭伸向天空，水下的藕方纔熟透，纔能夠入鍋入口的。常人是把賞荷和喫藕分開來做的，是跨季節的。林縱橫不是常人，他干什麼都要合縱，他不能單單喫藕，他還要賞荷，賞著喫著，就著荷香嚼藕，纔是**的味道。
沒有辦法，林縱橫真的是太會喫了。富貴過的人都比較會喫，林縱橫富過，是暴富，在西北當心外科醫生之後，在東南山區種藕之前，他可是個少見的富人，是縱橫藥業集團公司的老板。公司老板充其量愛喫，集團老板大多不愛喫，卻都很會喫。林縱橫發跡發得太早，屬於青年纔俊級別的，又愛喫又會喫，胃口正值青春，也很能喫。喫得不擇手段，喫得匪夷所思，走味走色也走量，後來破產了，沒錢了，出家了，當和尚了，淪落到寺院裡種藕，還是改不了毛病，把個喫齋也搞得花樣百出。全寺僧人都鄙視他的好喫，他們饞極了偷偷開葷，他隻喫素，喫素喫得比喫肉還香濃，很犯眾怒，總有人告他的狀，林縱橫纔不在乎。紅塵無內外，他早就被人告慣了，當醫生有人告，當老板有人告，當和尚自然也是要被告的。曾經有些日子真的沒人告他了，他簡直寂寞得受不了，弄不清是自己得道了，還是花花世界不花了。後來寺裡不讓他種藕了，讓他去齋堂做飯，做給香客們喫，林縱橫不干了，肉就是肉，素就是素，把素菜做成肉菜的樣子，還要叫成素雞素鴨素鵝，甚至佛手佛唇佛肚皮的，也太褻瀆食材了，對不起肉菜，也對不起素菜。
既然兩頭對不住，林縱橫隻得又辭職了。從醫院辭職他開公司，公司做大了他做集團，集團被查封了，他遁入山門進了寺廟，從寺廟出來，林縱橫沒了退路，活著就得腳踏紅塵，深山古寺也同樣紅塵萬丈，絲毫不遜於職場商場。退無可退，唯有向前，林縱橫隻能給自己畫了個圓，終點又回到了起點，從佛門的三尺灶臺，重新回到醫院七尺長的手術臺上。
脫了袈裟，再披白衣，林縱橫又成了林醫生。由於角色的轉換太過於顛覆，林縱橫常常忘記自己是誰，接診首位患者時，他開口就說阿彌陀佛，看完病後患者道謝，他說我佛慈悲，切莫無為做有為。患者說林醫生是真慈悲真有為，治病的錢比燒香還便宜，我隻信醫生不信佛。林縱橫說佛苦眾生苦，佛本是人，人卻不是佛。患者說現在流行看病談佛嗎?林縱橫說無處不在，無時不在，即是佛法，於此刻便是醫術。
患者被雷倒了，連問這種方式是不是屬於*新式心理療法，是不是醫院*新的治療手段。林縱橫笑得很遙遠，也很無邪，他說真是對不起，我剛換工作服，新衣服還沒穿習慣。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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