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小說_大唐纔女魚玄機

那**，李大人卸了任，一個人躺在床上，感到無比輕松釋然。左右自己一生的道德價值薄如朝露，轉瞬即逝。好大一會兒，他恍惚感到身子從床墊上飄了起來，他雙手緊抓著被單，如夢如幻，飄忽若仙。
清醒之後，他深深地吸了幾口長氣，靜下心來，放松一下神經，從嘴唇上抹去一把冷汗。“大哥大哥起——大哥大哥起…… ”屋外，黃鶯一聲接一聲地嗚叫，似乎在催勸著他：大人，來日方長，可要振作啊！不知過了多久，李大人纔坐起身，這時已近半晌。他撩起裘皮錦被，抬腿邁過床邊。炕火早已熄滅，炕磚卻熱乎乎的，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煙味兒。他挪到床邊，趿上拖鞋，站起身，蹣跚著取來夜壺，放在書桌上，又把書稿往桌邊推了推，以防失手弄濕了書稿。他寬衣解帶，方便起來。小便有氣無力地往外淅瀝著，一股一股的。氣味不對，顏色也不正常。解罷小便，一任睡袍落地，他慵懶地蹣跚著走到床邊，從竹夾上取下藍綢袍，忽然想起一首詩來：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雲雨會，未起蕙蘭心。
他努力拋開詩句，繫上腰帶，卷了卷袍袖。伸手去拿梳子時，腦子裡又冒出一句：門前紅葉地他梳著梳著，期望把所有的思緒梳理清楚，把憂愁和煩惱梳理干淨。他把白發挽成一個髻，習慣地留下幾綹兒垂在耳前。回頭打量了幾下，步出房門，準備好開始新的**了。
不掃待知音詩句又冒了出來。他咬咬牙，盡量不想這些煩心事。
僕人們已經喫罷，碗筷堆摞在門邊，行裝包裹已經打理成大包小包，箱子櫃子在牆角堆著。李大人清了清嗓子，開口吩咐道： “阿方，何時準備妥當？” 一個年輕小廝趿拉著草鞋，啪嗒啪嗒地穿過廳堂，應著聲：“明天，*遲也要等到明天。” “明天太晚了，”大人說道，“三天前就應該備好。” 阿方連聲道歉：“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然而，不論大人怎樣責罵，怎樣惱火生氣，他都無法改變事實。
“近幾天傳言要征兵，村裡的人都躲開了。我隻得花雙倍的錢雇來這些人。”阿方解釋道。
李大人看了一眼那幾個外國人，鷹鉤鼻，凹眼窩，深色皮膚。“不能保家衛國、抵御外患，還要軍隊干什麼？”他尋思著。可現在，當兵的都是洋人，將領統帥也盡是蒙古人和哈薩克人，隻有僕人依舊是漢人。
“那好吧，”李大人緩和了一下語氣，“我們不能再等了。放下手中的活兒，看看我要的準備好沒有。**就要動身。我再也不想待在這兒了。” 阿方彎腰深鞠一躬，一溜煙地跑進院子，開始詳細地吩咐起來。李大人出去四下裡轉悠，與老屋作別時，阿方早已捺不住性子，對手下嚷嚷起來。驀地，他想去池邊觀魚。魚兒在冰下，透過冰層往外瞅著，擺著長長的尾巴正向人遊過來。李大人上了年紀，眼不好使，他看到的是模糊的一片，還以為是樹葉。
月光亭裡的油漆早已斑駁，李大人來到閣中，努力追憶著逝去的朝華。然而他看到的隻是破碎的窗戶、滿地的灰塵，還有牆上長長的裂紋。說來也怪，這些裂紋順著牆慢慢蔓延，往上叉開。
李大人關上門，向廳堂走去。阿方嘴裡冒著熱氣，兩手籠在袖子裡暖著，拉長著臉，正焦急地等待著。
“大人，您的轎子備好了。”他說道。
李大人走出大廳，來到臺階上。轎夫穿戴整齊，正在門外候著。嚴鼕裡，他們不停地搓著手，偶爾咳幾下。轎子在院中停著，金色和紅色綢緞做的轎簾褪了色，破爛不堪，有氣無力地在晨風中垂弔著、拍打著。
李大人走下臺階。目光融入眾人的視線裡，仿佛自己就是人群裡一個陌生的面孔，如同旁觀者一樣打量著自己：一個離職的官員，身穿藍綢袍，足蹬紅氈靴，行將離京，告老還鄉。此刻，他不由得想起李家的祖墳來。
年輕時他曾親自為母親出殯下葬。短暫的回憶，記憶猶新，如織錦如帛畫，栩栩如生，歷歷在目。他停在轎子旁，等阿方撩起轎簾，彎腰低頭步入轎中。轎夫長拍拍手，招呼轎夫各就各位，準備起轎。
阿方翻身上馬，看著轎夫抬起轎杠站了起來，轎子吱吱嘎嘎地響著，笨拙得像頭駱駝。朱紅大門慢慢推開，大隊人馬便駛入大街。
天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讓開，讓開！”阿方在馬上一邊吆喝著，一邊駕馬在人群中開道。“讓道，給李大人讓道！”他不停地大聲喊道。
街道上行人太多，他總覺得人群中有人拽著他的馬尾巴。他隻好催馬往前衝，轎子趁空也緊跟著往前趕。
大隊人馬向南門行進，路過大雁塔。路左邊的大雁塔傳來陣陣鐘聲，寺裡的和尚正在誦經，為苦海凡世祈禱以求得憐憫而得到自由和超脫。李大人聽著，不時鄙夷不屑地哼一下鼻子。可是，當他們經過小僧寺時，李大人不由得撩起轎簾，回頭看了一會兒。年輕時，他曾在那兒研究過道教。當時，他們有一個旋轉藏書室，一個巨大的圓筒中裝滿了書卷。現在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廢墟，農夫正在斷壁殘垣間犁著地。犁過之處，翻起大塊大塊的凍土。號稱“天下第一”的皇都京城竟頹敗得如此之快，眼見得就要復墾為農田。他暗自點著頭，低頭默默地瞅著自己的手掌。誰會料到天下竟會垮得如此迅速？！隊伍繼續往前行進。當小雁塔映入眼簾時，李大人放下轎簾，緊閉起轎門。小雁塔上刻有他的名字。他不願意去想當時那個激動的年輕後生刻寫名字時的情景。
為了讓他的名字流芳百世，是這個後生付錢讓石匠刻下名字。然而，另一個人出現在他眼前。那天她也在場嗎？李大人想了好久纔斷定，她那天沒去。是他的記憶把她帶到那兒的。他依稀聽得到她那爽朗的笑聲，看得見她那雙鼓掌的酥手玉腕，一頭青絲雲鬢在陽光下光彩照人，還有她開懷大笑時微露的皓齒丹唇。然而當時他和她還未曾相識。
“是的，未曾相識。”他自言自語道。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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