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小說_未有花時已是春

未有花時已是春生活在緊張匆忙的**，趕上班、趕上學、趕赴約、趕辦事，在鬧區的人行道上，摩肩擦背而過。上公車、電梯，都擠得跟火柴盒似的。不小心踩人一腳，或被踩一腳，彼此相對一瞪眼，連個“對不起”都不說，不是不想說，而是來不及說，現代人的時間太寶貴了。時間一急促，就很難保持一片衝和氣像。現代人的空間距離又太少了，形體上的距離愈近，精神上的距離反而愈遠。你看公寓住宅，每家的“門前雪”都不必自己掃（因為大樓管理人員代為服務），*無論疾病相扶持了。前不久，我家對面四樓一位老太太心髒病突發逝世，我竟全然不知。還是次晨洗衣服的阿巴桑告訴我的。當時隻聽得一陣霹靂拍拉的鞭*聲，還以為是哪家迎親嫁女，連陽臺也懶得跨出去一看。住公寓房子以來，我*不喜歡站在陽臺上東張西望，因為放眼沒有青山綠水，見到的面孔都木木然悻悻然，“似曾相識”卻又像“素昧平生”。我隻覺得局天蹐地，那有什麼胸中丘壑呢？回想當年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農村社會，無論春夏秋鼕，忙完了**的工作，男人們晚間提著一盞紅燈籠，走一兩裡路到鄰家沏一大碗清茶，一把帶殼的炒花生，聊上個把時辰，再提著燈籠回家睡覺。他們所謂的鄰居，住得並不一定很近，可是他們的心卻靠得很近。真個是“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境界。我想起前年訪美剛，在愛荷華一個靜謐的農莊作客。晚上臨睡時，主人掀開窗簾，指著遠處幾點閃耀的微光說：“那就是我們*近的鄰居了，你如貪看夜景，盡可以拉開窗戶簾，不必擔心穿睡衣服裝不整。”他們白天驅車外出，*不必關門閉戶，車子在碧綠的斜坡上奔馳，一路和迎面而來的車中人擺手打招呼，因為他們都是街坊，都是朋友。可是到了紐約就**不同了，我寄住友人家，外出時門上層層加鎖，回來後裡面層層加鎖。兩百多戶的一幢大公寓，應該是自成村落，卻真個是老死不相往來。中國人有睦鄰的好特性，所以我的朋友出遠門時，還可以拜托對面鄰居代為照顧屋內花草。上下電梯，總和人微笑點頭。這種態度，也許感染了大樓管理人員，所以他們對他都格外和氣。我在波士頓的旅社裡，看到一個雙目失明的老太太，腿又是瘸的，她扶著拐杖艱難地走進自助餐廳，開門時竟沒有一個人伸手助她一臂之力，我忍不住站起來幫她拉住門，她臉上那分意外和感激令我久久難忘。有甚閑愁可皺眉 “有甚閑愁可皺眉，老懷無緒自傷悲。”這是前人自欺老大的詞句。明知沒有什麼可愁的，但由於年事日長，乃不免興人生朝露之嘆。所以下二句說：“ 百年旋逐花陰轉，萬事長看鬢發知。” 既然是鬢發已稀，人生的旅程已隻剩下一小段，何不讓有限歲月在心曠神怡、無憂無慮中度過呢？說來容易，而老之將至的心理恐懼，仍舊是難以避免的。拿我自己來說吧，十年前，偶有小病小痛，都可以不服藥硬挺過去；如今呢，每一感到頭昏或四肢無力，老的威脅立刻襲上心頭，想學辛棄疾扶著樓梯吟“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都不容易呢。
有一回與一個年輕朋友在電話中談起自己左腳有點酸軟，他立刻說：“你小心喲，人的老化是從腿部開始的。你不是看到，老年人要扶杖而行嗎？”聽他這一說，我越加舉步維艱了。外子下班回來，我將此話告訴他。他雲淡風輕地笑笑說：“這是他年輕人嚇唬你的呀！老哪裡是從腿老起？老是從頭上先老起的。你不聽大家都喊老年人老頭老頭嗎？有哪個喊老腿老腿的？”他明明是強詞奪理，卻聽得我哈哈大笑。
腿也似乎不酸軟了，可見心理健康可以轉變心理狀態。
但聽他“從頭上老起”的“老頭”之說，我忽然覺得自己的腦子又不對勁兒了。做事丟三落四，查英文字典邊查邊忘；打開冰箱好半天卻不知要拿什麼；跑到地下室團團轉一陣，上來後纔想起急急下去是為的什麼；有時一個極熟悉的人站在面前，交談好幾句了，偏偏記不起他(她)的大名。我沮喪地對老伴說： “完了，我大概會得那種叫作‘愛爾折磨’(阿爾茨海默癥)的病，親人與朋友都認不清，腦子裡時而一片空白，時而過去現在未來混成一團，真要到那地步，怎麼辦呢？” 他說：“真要到那地步，愁也沒用。何不*** 腦子尚清醒、四肢還靈活之時，多享受讀書、寫作、交友、旅遊之樂。心寬體胖，活得健康而快樂。” 其實，他是“夫子善為人謀”，輪到他自己，一點兒輕微的感冒，就如同病人膏盲，那副嚴重的情態，不但他自己的病情會加重三分，也構成我心理上莫大威脅。那時，就得我來開導他了：“心理健康*重要。人，*不是這麼脆弱的動物，你必須要有自信心。少喫**藥(他一感冒，必定中西藥並進)，少躺，多運動，包你好得快。”他生氣地說：“病在我身上，你怎麼知道嚴重的程度？我一點兒力氣都沒有，隻能躺著休息，你不要噦唆了。” 他服那種治感冒的**藥，當然得昏昏沉沉睡上幾天。若問我“有甚閑愁可皺眉”？他的弱不禁風，不但使我愁，使我皺眉，簡直使我生氣。
於是他又勸我別生氣，並借了同事從臺灣帶來的一塊銅牌給我看，上面刻有四句格言“別人氣你你不氣，你若氣了中他計。不氣不氣不要氣，氣壞身體沒人替”倒是**有意思。其實夫妻吵架，氣的就是對方，何來“別人”。與朋友相交，隻有快樂，不會生氣。我倒認為其中第二句“你若生氣中他計”，當改為“你也別惹人生氣”，因為夫妻之間，一言不合，爭吵起來，哪個也沒存心使對方生氣。若能忍讓一下，反省一下，少說一句，氣不就平了嗎？一位朋友的母親，八十七高齡的老太太，她慈愛、樂觀、好客。難得的是耳聰目明，體氣強健。一生有虔誠堅定的宗教信仰，對人對事，心平氣和。她對女兒說：“人的心、肝、脾、肺、胃，就是被怨、恨、惱、怒、煩所苦。所謂五內如焚者，即指此。” 言簡意賅，值得深省。信奉任何宗教，無論你如何虔誠祈禱，如自己內心充滿怨恨、煩惱、憂愁，菩薩與上帝都不可能賜福於你。所以若要自求多福，必先將心胸打開，驅除所有的情障，便覺海闊天空，現世便是天堂了。
再想想，“有甚閑愁可皺眉”，不免自我失笑。
還是引當年恩師賜贈之詩自勉吧：莫學深顰與淺顰，風光一日一回新。
禪機撚出憑君會，未有花時已是春。
禪機並非玄之又玄，而當從平易的日常生活中體會、領悟。若此心被煩憂惱怒所困，怕老、怕病，患得、患失，哪裡還能見得“一日一回新’，的“風光 ”？*無論“未有花時已是春”的境界了。P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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