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人約黃昏後

01聲聲慢春風拂綠，春光明媚，草長鶯飛、蝶舞蜂鳴。又是一年一度清明節，每年這個時候，是我心中*糾結*疼痛的日子。母親過世整整十年了，我始終未能走出自責的陰影。
十年前的端午節，母親得知我身疾臥床，即日動身，千裡奔波到漳州，為我侍食熬藥。在去菜場的一個清晨，命喪車輪。那些日子裡，我悲痛欲*，徹夜難眠，以淚洗面，渾身不停地發顫，原本多年來均保持一百斤左右的身體忽而消瘦至八十多斤。
我甚至不敢站立陽臺目視前面的馬路，雖然不曾目睹母親僵癱在街的情景，卻想像著母親遭遇那一刻的不甘以及對人世的留戀。
不敢關燈獨對，懷抱母親的遺物，幾度欲隨母親而去。母親臨火化時，工作人員取下她頸項上的一條翡翠金項鏈，我阻止繼續取她指間那枚金戒指；因為她的指節因多年的辛勞顯得特別的粗，便讓它隨娘而去。我握住那僵硬成鋼般的手。那是一雙布滿皺紋、老繭和傷痕的手，上面刻著為了不是母親的母親不是婆婆的婆婆、既為人女又為人媳而遭受苦難辛酸的印跡。
往事歷歷在目。祖母年輕時生活相當不錯，祖父任大隊會計，因為不曾生育，纔將母親從外公家裡帶來作養女。雖說不是親生，但祖母視其為命，寵若掌上明珠，小時候的母親極盡享受了濃情厚愛。母親真正的災難實則成婚後開始。父親是個上門女婿，愚拙而墨守成規，隻會蠻干粗活。祖母生性霸道，占盡上風，唯她是尊，使得母親左右為難：一方面得聽命循規蹈矩，另一方面又暗地維護丈夫的自尊。
姐與我相繼出世，父親私自做了結扎手術繼而又勞動受傷，所有苦累活全壓在母親身上。母親不僅要參加勞動賺工分，自留地又得耕種搶收，操持繁重的家務之外，還得侍奉在床的養母與丈夫，母親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祖母心頭溢滿沒有男孫的怨憤，那根長長的煙管，成為父母心頭恐懼的魔棒。
記憶中有一段時間，母親寧願拼命地在外挑沙擔土，不得已纔顫顫抖抖走進家門。父親因病休養，偶爾隻能拄著拐杖做些輕活，祖母切齒冷眼，出語即傷人。父親又是不開竅的葫蘆，不知以柔攻堅，而是反唇相譏，無異火上加油，水火不容。父親欲棄家返回原來親人身邊，老家除了*山區*貧困不說，那裡也早已無他容身之所。奶奶早早過世，年邁的爺爺守著一間草棚陋舍，兄弟各立門戶各掃門前雪，也無能相助。父親戶口一遷，田地隨人，在那僅靠農田為生的年代，無房無田何以存活？祖母的驕蠻使父親顏面盡失，卻又無力另起爐灶。母親成了日夜轉動的機器，一家五口的生活，令她心力交瘁。父親終於以自殺的方式來求得解脫。而他的“結束”，實則又是全家新的*境開始。這種傷害，影響了每個人的一生。四個女性的家庭如同尼姑庵，那是全家*艱難的六年。
母親侍奉祖母十年如一日，端屎倒尿、喂飯擦背、梳頭剪甲、苦心安慰。雞啼三*，母親的雙手忙開了，悄悄起床，急急穿好那件縫了又縫的大開襟上衣，為我姐倆裹好被子，靜靜離開臥室奔向廚房。辰星未隱退，她就挑著水桶去後院取井水，然後開始生火做飯。母親去盛米時，總是小心翼翼掀起泥蓋，生怕驚醒熟睡中的我們。常見母親舀米頗為猶豫，有時從淘米盆舀些回米缸，有時又從米缸舀出少許。
不懂事的我，哭鬧著再也不喫地瓜稀飯。當米煮至米花時，母親將米花撈出幾勺到瓷杯，再用柴炭沿著瓷杯烤熟，瓷杯烤出來的米飯香噴噴，那是母親為我做的天下*香美的“宮廷御飯”。而鍋裡繼續燒的是地瓜飯，並且母親特地加了堿粉。加了堿粉的米花如爆米花，非但清香好聞，*重要的是能夠將米*大化，煮起來分量特別多，一小勺米就能煮一大鍋。那時不懂母親的苦，還取笑母親有膨化米粒的神奇妙方，殊不知母親是為了節約米而讓米*大地發揮填腹功能。
母親在一邊煮飯的同時，另一鍋是沸騰的豬食。豬食是母親利用參加生產隊勞動停工時，急匆匆地從田頭地尾采摘的野菜。原本野菜可以就生喂食，但是母親為了一年能夠賣兩回豬，勢必讓豬六個月就出欄，煮熟後喂食能夠促進豬的食欲與消化，長起來也就快。忙好了廚房，母親赤裸著雙腳從豬欄裡取肥挑往自留地。首先是摘菜，繼而除草、鏟土、下肥。完事後帶上菜奔回家炒好，再給奶奶打洗臉水，梳洗喂飯。趁著喂豬喂兔間檔自己胡亂叭嗒幾口，又背上農具趕上生產隊出工的隊伍。就是這樣，她的手還少有空閑，有時候她一邊急走一邊還在為我們團毛線。夜間，母親的腿腳與手指，時常抽筋；腿肚肌肉收縮成堅塊，卻不敢喊出聲。朦矓中我見母親艱難地移步下床，一手扶住床沿，一手竭力摩擦，雙腳奮蹬。母親如此喫苦而頑強的情景，在我心中長久縈繞。
母親*巴望春季了。生產隊播下谷種不消幾日，在尚未發芽時，為了防止麻雀偷食谷種，隊長須安排社員驅雀。盡管這種安閑輕松的活不是每年都能輪到，好心的隊長偶爾也會安排給母親。這時，母親會多扎幾個稻草人拴在田間繩子上，再安插幾個在田埂上；一旦看見有麻雀飛過來，母親一邊舉起長長的竹竿作舞勢，一邊張口作長哨聲，借此嚇走雀賊。母親見田間太平後，就可私下織毛衣，綁鞋墊。
好幾回，趁母親忙於趕雀時，我偷幫了幾針，母親居然沒發現，直到後來我主動“自首”，母親還直誇我小手靈巧。這時，我就雙手扶著母親的肩，邊捶邊撒嬌。
夏枯草生長在山嶺陡崖上。毒日猛炙著我們，母親背著麻袋，翻過一坡又一坡，將綿柔柔的夏枯草采進麻袋。她弓著腰，肩上扁擔的一頭是夏枯草，另一頭是揀來的松蛋。母親的雙手，粗糙得如曬干了的夏枯草與松蛋，是苦難生活鏤出的印記。
秋臨大地，山菊花像城裡女人的香水，肆無忌憚地讓山野沾上了芬芳，沁人心脾。母親去采割山菊花，儼然一幅俠女穿戴，頭頂笠帽，身繫草繩，腰別柴刀。她將山菊花連莖一起割來，菊花賣錢，菊莖燒爐，一舉兩得。P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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