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伴著那泉水清音

生活的周圍總有許多東西凝住我的目光，比如說樹的皮膚。
懸鈴木是北方*常見的樹種。在它大漢般的身軀上，有著龍身一般矯健的枝條，巨掌一般寬闊的樹葉。無論園林工人怎樣砍削它的身體，它總能在一段時間後，將稜角突兀的截斷面削減成柔和的曲線。當你走到它的身邊，將仰著的目光從它那龐大的樹冠和疏密有致的青色枝條上降落下來時，*讓你感到賞心悅目的是茁壯樹干上的皮膚。那是怎樣的肌膚啊！一層黑色枯死的樹皮壓在另一層顏色略深的死皮上，層層疊疊，仿佛層層生長的黑色的泰山靈芝。有的地方大片地剝落，露出*裡面的一層嫩皮。在雪白的底色上，一紋紋淡青色的血脈若隱若現，讓整層嫩膚呈現出青春的淡綠色。遠遠看去，懸鈴木的樹干是那麼的不起眼，它悄悄地隱身在樓房磚瓦中。若將距離再拉近一些，那無規則無形狀剝蝕欲落的死皮與樹的嫩皮則構成一幅幅畢加索的抽像畫，又像中國*古老的石鼓文，舊創與新膚交疊，訴說著風雨滄桑中的心路歷程。
但你千萬別認為懸鈴木是悲觀主義者。在霜雪交零的鼕天，你看那釋去全身綠葉的懸鈴木的上半身，你就會發現，它的每一根枝條的尖稍都齊刷刷地指向寒冷碧藍的蒼天，每一根枝條的皮膚下面，都奔湧著用肉眼可以望見的綠色的血液。
而泡桐則像一位雍容自若的老人，為了盡可能地迎接每一縷陽光，它的每一根枝條都自然而然地生長，自然而然地偃臥，又自然而然地騰起，像交流電的物理波紋線。在它桃形的葉子上，布滿了風撕蟲咬之後的傷痕，中間時不時有毛茸茸的櫻桃型果實探頭探腦。它的莖干是筆直的，干脆利落而又優雅自如。它的皮膚不像懸鈴木那樣多彩多姿，卻讓你生出由衷的敬佩。
它像成熟的石榴一樣，皮膚寸寸而裂。*光滑的表層，泛出青白色，而撕裂的皮膚是黧黑的，摸上去像剛剛摔裂的石茬。在黑色的石茬間，露出黃色的內層。樹的皮膚裂得較深的地方形成一座座小型的橋洞或隧道，它們就成了螞蟻、蝸牛等小蟲子的樂園。在樹的某些部位，整層皮膚都均勻地開裂，像無數條黑的、黃的蚯蚓均勻分布著，讓人不明白這是風鞭無數的抽打還是樹深處自我思想的慘烈搏殺而造成的外觀，但它卻沒有讓人覺得觸目驚心，隻有水到渠成的自然。
*奇特的是毛白楊，它像姑娘一樣亭亭玉立，修長的身材擎著一身閃亮的心形綠葉，讓人想起席幕蓉的詩句：“你看，每一片顫抖的樹葉／是我等待時的熱情。”它的皮膚永遠是綠色的，像緞子一樣光滑，然而那光滑中卻常常有著黑色的疤痕。小小的疤痕像夏日夜空中的星星，整整齊齊地排列著，讓人覺得它一定學習過高等數學，不然怎麼會明白等差數列和矩陣圖呢？但*出彩的不是這，而是那大大的疤痕。它們就在那緞子般的綠色中睜開一隻隻黑色的眼睛，眼瞼、眼眉、眼珠俱全。看看吧，近看，遠看，上看，下看，喜悅的眼睛，探詢的眼睛，哭泣的眼睛，欲睡的眼睛，沉思的眼睛……就在那筆直的樹干上，它們居高臨下，看著春花秋月，看著愛恨痴愚，看著自己冰綃般的飛絮漫漫灑灑地飄向人間……每次看見它們，我的心裡就會有一種莫名的戰栗，這是哪一雙熟悉的眼睛，理解我心頭什麼樣的秘密？當我在徘徊的時候，它又是什麼樣神明的燭照？其實，還有很多樹，像虎皮松、白樺，它們的皮膚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摒棄舊的，產生新的，就像人類的思想、行為和交往一樣，都有一個個階段。
（原載《地方稅務》2001年第4期）P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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