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碎月萬千(散文隨筆集)

八月裡有個好端端的初八八月初八，是我的生日，然而從我記事時起，故鄉人從來就沒有過生日的習慣。現在，我仍住在故鄉。一些我原以為不可改變的東西，如今都已有了不少起色，而惟獨過生日，仍未有人提及過。
婚後許多年，為了我們這個家，妻子很少回娘家，而昨天，是為了參加頭天晚上舉行的一個祭奠亡靈的重要儀式，纔不得不住在娘家的。我估計，這次她會在那邊待上幾天。因為我能體會父母和老疙瘩孩子之間的那種難以言傳的特殊感情。正是這個原因，我倆都曾為自己能當上老疙瘩而暗自慶幸過。
“哎！**是你的生日！”誰知這天天剛亮，她就騎著自行車汗涔涔地回來了，剛進院門，就向正習練拳路的我高聲提醒著。實話說，我*願意讓她喊“ 哎”了，總覺得這“哎”比其他任何稱呼都含蓄，也 *能調動起我們夫妻之間的那種很難說得清楚是什麼名堂的特殊情感。同時，她那很有力的“生日”兩個字，使我不能不多出幾分莫名其妙來：生日，難道我也要過生日麼？天牛騷擾過的白楊和小葉楊那些早枯的葉子盤旋著往下落，或撞在我的臉上，或撞在我的胳膊上，像小刀像利刺。透過枯葉翻舞的那片很有限的空間，我發現高遠處是藍得出奇的天。隨著從那裡傳來的一聲清脆的雁叫，我感覺到了人生秋季的來臨。
即使初八的這時候，月亮也沒照到梨花灣來。但這屋裡，日光燈卻是極亮的，輝映著燈光的牆壁也是極亮的，與這一切相比，月亮算什麼？是啊，這屋裡耀眼的光，不是正在透過那碩大的玻璃窗，慷而慨之地往外邊的世界中照射麼？借著那燈光，我看見了院拐角處的那棵新生楊。
當初，小樹苗買來的時候，我想把它和那些白楊與小葉楊一同栽到顯眼處。新生楊的樹皮泛著綠色，到了鼕天，定能給這院裡增添一些生機的。然而，鄉裡人阻止我說：栽不得，那家伙俗名叫鬼見愁，怪毛病挺多的。於是，我便把它安頓在了一個拐角處，作為我院裡的一種調劑，一種可死可活無足輕重的實驗物。
在這極明白的光亮中，妻子的廚藝和幾種家鄉的水果，都極有代表性地擺放在炕桌上，放著異彩漫著奇香。她說，幾個孩子都嚷嚷著要讓她到城裡去買清真生日蛋糕，因為沒親眼見人家做，心裡總有些不踏實。我說，還是鄉裡鄉親的東西*合適。
記得不久前，在一所大學裡搞文學講座時，我曾說我妻子的智商比我高，一些人總以為我這是幽默。
其實，妻子的確很聰慧，而且是勤勞和善良催生出來的那種聰慧。我了解到，在生活的基層，像這種沒有所謂文憑，卻極有教養、心計和見識的人，是為數不少的。
妻子臉上飛出了些許神秘的紅暈，給了我四十歲男人纔有的好奇。好半天，我纔發現，**這桌上所有的東西形狀都是圓的。而八月初八的這個時候，那不會很圓的月亮卻還沒出來。她似乎覺察到了我的心思，佯裝生氣地說：“你們文化人就是心眼多。月亮不圓咱們自己圓麼。”自己圓？多麼有剛有性的話啊！感動之餘，我在想，就為這句話我也該寫下一些文字的。
借著那燈光，我又一次看見了院拐角處的那棵新生楊。如今它已長得像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了。我不知道，它是怎樣忘記了那片瘠土的。當初蓋房子的時候，我分明發現那裡是個堿窩兒，何況陽光也不太容易照到。或許正是這些，我一次又一次地忘了給它澆水。但它卻在那裡蓬蓬勃勃地長了起來，鬼見愁的綽號再也未聽什麼人說起過。
我的手跟隨著妻子的手，將桌上這些圓形的東西按她的意思擺放著。稍有不慎，她便嗔怪說：“四十歲的生日呢，得想好了再走。”嗬，她竟把我和她下像棋時走棋的“走”字，極準確極形像地用到了這裡。是的，四十歲的人，農民當過，工人當過，營業員當過，教師當過，校長當過，作家當過，生瓜當過，熟瓜當過，兒子當過，爹當過，在大家族裡爺和孫子也都當過，想起來都有些喫力，真不知一步步是怎麼走過來的。該抓緊的，確也抓緊了；但不該荒廢的，確也荒廢了不少，往後的路還真該想好了再走。就這樣，我們讓桌上的東西每一種都自成一圓，而所有的圓又組織成了一個大圓，大圓的中心是一個極大極圓的紅元帥。
我朦朦矓矓地感覺到了一些什麼，但令我不解的是紅元帥的周圍又為什麼擺出了那樣的一些圓？我多麼想知道妻子心裡的真實想法啊！是因為這些年以來，我幾乎是極殘忍地連續就讀了三家高等學府，在這漫長的時間裡，她服侍年過八旬的老人，又抓牽著幾個正上學的孩子，還種著十來畝農田，年輕的生命經受了許許多多難言的苦痛，如今我能回到她的身邊來，咱們全家人能歡歡樂樂地在一起，就是一種*實在的團圓？還是因為我除了遞給她的那一摞畢業證，一摞獲獎證，一摞會員證，一摞作品和手稿，幾乎是空著兩手回到了故鄉之後，沒有及時向她說明，我確是學到了不少專家教授教過的或沒教過的東西，我確是變成了一個惟有年紀不很輕但許多方面都很輕的新我，我到這社會神經末梢來，確是某種成全，而她卻堅定地認為，那都是一種巧立名目，而這桌子上纔是她為我而設置的一個又一個保衛圈。
此時，屋外被天牛騷擾下來的枯葉，隨著小風在颯颯作響。借著那燈光，我再一次看見了院拐角處的那棵新生楊j那棵蓬蓬勃勃的新生物！它那進軍的枝梢雖曲曲折折，但那生命的主體卻富有筆直的大趨勢！光陰是瀟灑的，瀟灑得讓人常常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光陰也是沉重的，沉重得讓人有時不得不頭枕著地球好好思量。P3－5

商品搜索

商品分类

【醫學】

【各大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