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黑暗記(作品卷)/在場主義散文獎五年

寸斷柔腸察哈麗瑪和我都住在一片筒子樓裡，她的孩子散斯爾和我的孩子巴頓同歲。還是上幼兒園的時候，有 **巴頓把散斯爾領到家裡，告訴我：“他就是散斯爾！”他們的友誼就開始了。察哈麗瑪和我由此認識。巴頓和散斯爾同一年上了同一所學校，現在已是五年級學生。每到新年，兩個孩子互贈自制的卡片，巴頓寫了什麼不讓我看，散斯爾送來的，開頭、結尾總是這樣寫：“親愛的巴頓……忠實的散斯爾。” 察哈麗瑪擔心散斯爾離蒙古語言越來越遠，問我願不願意讓巴頓學，她想正兒八經地教這兩個孩子。
巴頓能學當然好，不過這件事，我覺得不大容易做。
但是察哈麗瑪不相信，每天和孩子們說蒙古語，給他們講草原上的故事，他們會聽不進去？他們都在內蒙古待過，有感情，聽多了，自然能夠領會到蒙古語言的魅力。察哈麗瑪興致勃勃，越構想越覺得時不我待。可是孩子們剛一聽說這件事，就擰著脖子將她頂回去：已經學英語了，還要學啊！老師沒說這種，為什麼要學？再說每天寫作業寫那麼晚，哪兒有空啊！察哈麗瑪百折不撓，下班後在院子裡踫見我，跟我細說。
“這叫什麼話嘛，英語它是外語，蒙古語是我們自己的語言，怎麼能說已經學英語，不能再學蒙古語了，說的是什麼嘛！不會說自己的語言，說英語再好管什麼用，沒準兒*不好呢，不知道你是誰嘛。哪裡是一點空沒有，彭（她總是把“馮”說成“彭”）— —你都看見了是嗎，散斯爾放學後淨在院子裡騎車，巴頓又踢球又跑步……我生氣了，跑出來問他們，散斯爾說：‘我那是練習轉彎道哪。’你們巴頓說：‘ 我報了四百米和八百米，不好好跑，浪費我們班兩個名額，那不行。’你看你們巴頓老是斬釘斬（截）鐵，弄得散斯爾跟他學，不聽話了。”我笑了，其實老師沒讓巴頓參加長跑，每年春秋兩季的校運動會他都惦記報一個四百米一個八百米，似乎成竹在胸，但老師確定徑賽人選時每回都把他報的一一拿下，給他換成鉛球、手榴彈或者別的什麼。所以每次校運會，巴頓都拿不到名次。問題是下一回他又會如此這般報上四百米和八百米兩項，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早晚跑步，在學校練，放學回來在院子裡也練，為參賽做準備。
察哈麗瑪替孩子們做了決定，她說：“那就定周末吧。”她覺得差點兒就要成功了，孩子們被她說的歷史故事打動，有點同意了。可*後，他們還是說， **也不行啊，巴頓報的美術班有課，散斯爾**要騎車出遊，他的計劃是一個禮拜去一個地方，他已經去過圓明園、元大都舊址、西客站、昌平縣城。
察哈麗瑪從孩子四歲那年就確定了這項計劃，至今沒能落實，似乎看不見落實的希望。
我想，我該安慰一下察哈麗瑪。就說：“哪兒找這麼想教孩子的老師呢？他們不懂。不懂，收兵算了。等他們後悔的時候，我們教不動了。過去在老家，我天天聽人們說蒙古語，不往耳朵裡收啊，現在想學晚了。他們不懂。” 不想，察哈麗瑪聽了，競高興得拍我一巴掌：“ 嘿，彭——現在學也不晚，我**教你三句。” “燕子在無雲的天空飛過”，我哥哥曾經每天教我一句他胡編的蒙古語詩，到現在我隻記住這一句。
在我心裡，蒙古語就像大雪裡踊躍的腳步，聽得到聲音，卻看不見、摸不著它們的腳印。我搖頭。
“沒事的，我教你讀蒙古文詩，我那兒有那麼多蒙古文詩集呢，你不知道那些詩有多好。”她情緒高漲，不達目的決不罷休似的。“現在就說好，你來我家，還是我來你家？” 天哪。我叫嚷。
太好啦。察哈麗瑪卻滿心歡喜。
就這樣，孩子們跑掉了，察哈麗瑪收我做了學生。
怎麼說呢，我是學**斷兩天，學得快，忘得也快。察哈麗瑪每次見到我，都微笑著問我：“我說什麼來的？”我拼命回想，頭**還記得，**就忘了。我說：“你說什麼來的？” 請喝茶，想喝茶，喝不喝茶，什麼時間喝茶，細微處在……我感到慚愧，我沒時間弄清楚，或者弄清楚又忘記了。那些情形，安靜地流淌，在遙遠的故鄉，在人們的眼睛裡、心坎上，一碗奶茶，接下它，幸福地托在手心裡。一個世界，一個湖泊，和一碗奶茶，融化了每一個想念它的人……有什麼話，說吧。我用心聽著呢。這是誰說的？我怎麼想起了這句話。
唉，對不起。怎麼說，請喝茶，我的朋友？我辜負了察哈麗瑪一片苦心。
自此，每次見到察哈麗瑪我都有壓力，生怕她對我失望，也怕這件她很看重的事，因為我跟不上腳步而傷害了她。
察哈麗瑪確實有點傷心，在我家地毯上坐著不說話，臉紅撲撲的，對著屋裡那扇高懸的窗戶，一個人在那裡整修遭受了沉重打擊的心情。
緩了好一會兒，她說：“不能堅持就算啦。” 她真想把這件無可奈何的事放下？ “你沒生氣是嗎？” “不要問我。我生氣呢。現在不生氣了。”察哈麗瑪嘆了一口氣。
這事兒就算過去了。我們又可以輕松愉快地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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