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為霞尚滿天/北侖作家文叢

青青的槿樹笆我家老宅門前，有一道青青的槿樹笆，笆外是一條石板路，直通山嶴。笆內是塊地，種著紅的番茄、綠的脆瓜、開黃花的花生、長胡須的玉米，這是草鞋婆賴以生存的作物。草鞋婆姓什麼，名什麼，我們小孩都不知道，隻聽我奶奶說她娶來時候穿著紅紅的花襖，人長得很好看。丈夫是個長大胡子的剛烈漢子，讀過兩年書，愛替人家打抱不平。結婚後的一年鼕天，村裡一個惡霸地主因欺侮他堂弟的媳婦，被大胡子揍了一頓。惡霸地主懷恨在心，勾結國民黨警察前來捉拿，大胡子隻得逃走。等風頭過後，他又悄悄回來。半年後，警察又來抓他，這次抓他的罪名說他是“ 共黨分子”。幸虧他在山上砍柴，沒被抓住，隻得連夜出走。開始他還托人捎來口信，說在蘇北。後來又說去了皖南新四軍部隊。此後，就一直杳無音信。草鞋婆年紀輕輕就獨守空房，她年年歲歲盼丈夫歸來，可丈夫一去不復回，到“青絲成雪”的時候，仍孑然一身。她起早落夜做草鞋賣，所得銅鈿用來籴米買柴。
孩提時代，我在大門口和幾個孩子玩的時候，常可看見她頭戴一塊白毛巾，握著鋤頭、鉚刀在那裡松土除草。不過我們的注意力並不在草鞋婆身上，而在那道青青的槿樹笆上，那是我們玩耍的好地方。
槿樹笆，常年青翠，風吹樹動，此起彼伏，枝葉搖曳，絢麗多姿。春天裡，不少藍的、綠的、紅的蜻蜓常在槿樹笆附近飛來飛去，有時會一動不動地停在槿樹葉上。孩子*喜歡捉蜻蜓，每當見到，我的手就發癢，屏氣斂息，躡手躡腳地靠近笆邊，伸出小手，輕輕地把蜻蜓的翅膀捏住，蜻蜓無力反抗，相當老實。我高興地回到家裡，拿出一根長長的線，一端扎住蜻蜓的尾巴，一端捏在手裡，然後讓它在我身旁飛來飛去，邊飛邊嘴裡不住地發出嗡嗡的聲音，模擬飛機飛行時發出的響聲。蜻蜓很想掙脫，有時一不小心，讓它飛到槿樹笆上去了。可我不怕，因為它的尾巴上還拖著那條長線，依舊可把它拉回來。小孩喜歡玩新鮮，蜻蜓被玩膩了就成了家裡老母雞的美食。
一到炎熱的夏天，槿樹笆成為知了納涼的好地方，它們棲息在槿樹上，開始了它們生命的黃金季節。
它們一邊美美地吮吸著樹上的漿汁，一邊縱情地歌唱，使整條槿樹笆成了一道美妙的音樂牆。可當你走近它們時，這些鬼靈精就斂聲緘口，偷偷地躲到樹枝背後去了。自從知道“蟬衣”能夠人藥，可以賣錢後，我們便成了“黑貓警長”，每天在笆邊巡來巡去，有時在地上，有時在樹枝上能拾到褐色的蟬衣，拾多了，交給媽媽到街上藥店去賣。媽媽為了鼓勵我，還買些糖果來讓我喫，這*調動了我找蟬殼的積極性。
*有趣的是在槿樹笆內外躲貓貓。我們玩這種遊戲，常選擇草鞋婆上街去的時間。四個孩子分成兩撥，兩躲兩找。我和阿升先藏，阿升隻躲在槿樹根邊，很快被光頭阿三抓到。我卻鑽進了笆內，躲在草鞋婆種的玉米地裡，他們怎麼也找不到我，隻好大叫我的名字，我就是不出來。可時間一長竟發生了意外，草鞋婆從街上回來了。這頓使我感到大禍臨頭。因為這塊園地裡種著兩棵桃樹，常有人去偷摘桃子。一次偷桃的人讓草鞋婆發現了，被罵得狗血噴頭。我的心裡 **害怕，擔心自己會被草鞋婆當作賊捉。可當時的境況，讓我**尷尬，出來不好，躲下去又不好，急得我快要哭起來。正在這時候，笆門打開了，草鞋婆顫顫巍巍地走進來了。我的心怦怦地跳得厲害，臉孔也驟然熱起來。幸虧她不朝我而向兩棵桃樹走去，去摘那紅肜肜、鮮靈靈的桃子，摘好後放進圍身布攔裡，竟朝玉米地走來。這一下，我緊張起來，十有八九她要來捉我了。走到距我還有幾步路遠的時候，草鞋婆突然叫起我的名字：“阿夢呀，婆已經看見你了，你快出來吧！婆送你幾個桃子喫。”我哆哆嗦嗦地走出來，低聲下氣地說：“婆，我們在躲貓呢。”“我知道，你是個很乖的孩子，婆喜歡你。”我無可奈何地走到她的面前，難為情地從她那雙粗糙的手裡接過桃子，說了聲謝謝，還向她行了個鞠躬禮。抬頭見時，草鞋婆那張多皺的臉上，競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這笑容像顆印子，深深地烙在我幼小的心靈裡，從此我再也不敢跨進槿樹笆內一步。
槿樹笆*漂亮的時候要屬開花季節，喇叭形的花朵，緋紅的顏色，靠近花蕊的底部顯得*紅。木槿花不但開得茂盛，而且花期很長，從六月一直開到十月。每天，我一出大門，總能見到迎風擺動的花朵。我們小孩*喜歡拗花，常把拗來的花用線連起來，做成花環掛在頸上，以此來裝扮自己。
有一次，我在拗花時讓堂叔看見了，他問我這花是誰種的，我搖搖頭。堂叔見我回答不出，就坐下來向我們講起了草鞋婆痛苦的人生。他說這道槿樹笆是草鞋婆的老公離家前種的。種的時候他剛好在旁邊看著，草鞋婆問：“你為啥挑那樹種？”她老公說：“ 這樹好哇，既能當笆，又能開花，每年到七月七乞巧節時，你還可把樹葉勒下來洗頭。”草鞋婆說：“你個老不正經的，我和你咋成了牛郎織女了？”大胡子說：“我和你說著玩呢。”草鞋婆當時不理解老公說的話。可後來她漸漸體會到她老公此話的意思，他們總有**要成為牛郎織女的。
後來堂叔是從一個在上饒當獄警的親戚處得到證實，大胡子參加新四軍後，在“皖南事變”突圍時被俘，關在上饒集中營裡，一次越獄暴動時被獄警開* 打死。舊社會，由於交通不便，信息不靈，無法傳遞消息。而與他一起參加革命的人有的犧牲了，有的調走了，沒有人能證實他的光輝的人生。後來草鞋婆也過世了，*無人去理會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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