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飛揚(第十五屆新概念作文獲獎者範本散文卷)

不離下課鈴剛打過，你的電話就撥進來。教室裡很吵，一直跑到走廊的盡頭纔尋得片刻寧靜。電話接通時有稀裡嘩啦的破碎聲，你的聲音含混不清。耳膜被震得生疼，我皺了皺眉，將手機拿得遠了些。你又重復了兩遍：**回來嗎？電話裡你的聲音有些沙啞，似是感冒之後再沒有好得**，嗓子裡壓著一口痰，說不上幾句話就要停下來咳幾聲纔可以繼續。
過了三十五歲生日後，同樣的話你總要重復幾次，起先我以為你擔心我聽不清，但又隱隱覺得不對，年少的心總是敏感桀驁的，以此為由，在心裡反復咀嚼你的意圖，得出你是怕跟我講一遍我聽不懂。為什麼我聽不懂，需要你不斷重復？在你心中我就如此笨拙嗎？小小的種子沾染了黑色，迅速在心裡抽枝、發芽、繁茂生長起來，很長一段時日，我對你都心存怨念。後來你無意中提起，說自己魯鈍，很多話說過就忘，於是要說上好幾遍，旁人肯定會覺得煩哩。你說這話時正繫著圍裙蹲在廚房門口摘豆角，食指與拇指指尖沾染了豆綠色的汁液，指紋被浸泡得像是細長繩子勒出的痕。低頭時長長的劉海掉下來，你騰出右手把它們撥到耳後，發覺我的目光後衝我羞澀地笑了笑，把剛纔的話又重復一遍：“每想到被人煩就很不舒服，年紀這麼大了還總像個少女似的，真難為情。”我低下頭接著寫作業，不知該如何回應你，隻在心裡罵自己爛心腸千萬遍。
姥姥常常念叨你不單魯鈍，*是幼稚，父母年近六旬了還要整日為你操勞，情緒到達臨界點時用“蠢鈍如豬”形容你。幸得你遺傳了姥爺的溫厚善良，總是傻笑著糊弄過去。但同時還有固執，問題到了關鍵處嘴巴緊閉堪比鐵門。一個巴掌拍不響，得不到發洩，脾氣火爆的姥姥快被你氣個半死。我上五年級後，你還是帶著我從家裡搬了出來，離開了你生活二十多年的家。
我問你是不是受不了姥姥，你卻說不是，“你姥姥脾氣和年齡一樣越來越大，我怕她生氣到頂點時把我們兩個都掐死掉。”不過是個笑話，但你嘴角的笑意卻是落寞的。
是哦。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兒，十七歲剛過便淪為失足少女，轉眼孩子 **天大起來，卻連父親姓甚名誰都不知曉。紊來乖巧聽話的你自那時起成為親戚鄰居茶餘飯後的談資，直至如今，我的出生仍舊是謎。姥姥私下慫恿過我幾次，但話到嘴邊，看到你隱忍的表情時，卻不臺得再逼你。你什麼都不說，必是有你的難言之處，我是你*親的人，也是*沒有資格質問你的人。
獨立後的你帶著我過著水草般飄忽不定的生活。沒有了管束，你對我的溺愛*深了。隻要我喜歡的，你省喫儉用給我買，不上班時便在家研究食譜，變著花樣討我歡心。我臉色稍微變化，你就會努力回憶是哪裡做得讓我不滿。我想告訴你，我是女兒，不是皇帝，不用這麼小心翼翼地待我。你卻說應該的，對我好能讓你快樂。我知道，雖然表面不說，但你一直覺得虧欠於我。想對你說“真的沒關繫”，卻不想熄滅了你的熱情。
我初二那年我們又搬了一次家，你固執地不再接受家裡的接濟，租到的房子也自然比之前*小。一室一廳，晚上我和你擠在一起睡。你說：“人總要長大，我哪還有臉讓父母為我操勞太多。”但卻又告訴我不用太堅強，你會給我依靠。我枕在你的胳膊上入睡。你喜歡用檸檬味的沐浴乳，混合著你的體昧，一起溢滿我的鼻尖，很清新，一直蔓延進我的夢裡。我沒有告訴你，那段時間，我的夢裡碧草藍天，很美很美。
我生來很少撒嬌，小時候也不如其他小孩哭鬧，一個人躺在搖籃裡能玩 **的橡皮鴨，上學後順理成章地一直當班長，指揮這指揮那，性格堅強得不像女孩。長輩們說我不像你，你卻傻乎乎地樂，嘴上嚷著：“像的像的，小乖怎麼不像我了？” 你總叫我小乖。像養小兔子一樣養著我。*自豪的不是我考試拿了** ，而是把我生得很白。你從來不要求我一定要怎樣，“生活就是要自由自在纔好”，你總是這樣說，太過簡單的你，像個哲理家。或許正是你的不嚴苛，讓我的青春叛逆期縮得很短。也因為你的隨意，讓我從來不覺得和別人不同。我們常常夜聊，關了燈，月光透過玻璃進到屋裡，視界裡曖昧不清地突顯出事物的輪廓。有時候太困頓精神的防線也退去了，你喃喃地說：“一白遮三丑，幸虧你不像我……”話到這裡聲音淡去了尾巴，我的心跳得很快，忍不住靠近過去，隻聽到你輕微的呼吸。
初中時，有一次老師布置作文，很老很老的題目：我*難忘的人。啟發思維時，老師讓我們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這個人，別的同學用了“偉大”、“ 無私”、“勇敢”、“可愛”等詞語，輪到我時，大腦裡卻鎖定不了任何東西，像是大雨衝刷後的天空。你略顯稚嫩的娃娃臉和總是無辜的眼神盤旋在我腦海間，沒有母親的威嚴，像是姐姐，實則又*像妹妹。回來後我將困惑告訴你，你笑得厲害，我莫名其妙生了氣，你纔強忍住嚴肅下來。你問我： “這樣不好嗎？”我想了很久，也沒有答案。
高中後學會發獃，不知是不是看了太多小說的緣故，突然少年老成地感嘆起生活的無趣來。成績自然跌落谷底，班長和學生會代表之類的統統離我遠去。想到我的一生很可能就這樣廢掉了，你安慰我這是成長的叛逆期，度過這一段就好了。你的縱容並不能讓我得到安慰，我像是滲透了毒汁的花朵，充斥著黑色，無理取鬧也來得*頻繁。高二我談了戀愛，跟班上成績*好的男生，逃課逛街時正好遇到買菜回家的你。我大大方方地向你介紹這是我的男朋友。你盯著他看了很久，然後茫然地看著我，陌生得像是**次遇見我。
回家前我準備了很多話，沒想到你隻問我談了多久，我說****次約會。你木訥地回答了一個字：“哦。”那天我們的話很少，直到晚上躺人被窩，我以為你睡著了時，你又突然出聲：“喜歡他？”我悶聲說是。“很喜歡？”你追問。“也不是那麼喜歡吧。”我說了實話。
也是從那時起，你似乎纔意識到我也是會長大的，有**，也會離開你。於是你開始變得患得患失，每天都在校車停站的地方等我。班上不懷好意的學生嘲笑我被你監視，然後議論。哦呀，她媽媽很小就生下她的傳言是真的耶”。**次直面流言的壓力，那些復雜的目光讓我焦灼不堪，像是在強光下被人扒掉了衣服。我悶得慌，想讓所有人住嘴，卻堵不住那些陰暗的出口。我不知道該怎麼做，隻好*加厭惡我生存的空間，而你什麼都不知道。
後來我衝你嚷嚷：“你再這麼約束我，我就不回來了！”你也很委屈：“我隻是害怕……”自此後你由著我，隻在不經意時常提醒我要保護好自己。那年我十七歲，深知你的意思，你是怕我重蹈你的覆轍。我偷偷心裡嘀咕我纔不會那麼笨，原本想借機詢問你的過去，也隻是想想。
你私下去圖書館借了好多書回來，我問你干嘛，你一本正經地說：“我在為你調制解藥。”我反問你：“你十七歲時也是這樣中毒嗎？”你搖了搖頭：“我跟你不一樣，那時候我是愛的。”這時候窗外有客機經過，嗡嗡嗡的聲音像是棉花糖塞滿了喉腔。晴朗的天空被畫出長長的白線，在遙遠的天邊擴散成溫柔的雲團。心就在那個瞬間柔軟下來的，如你所說，成長是一個過程，很快就會好起來。“你還沒坐過飛機吧？”我問。你收回視線看著我。“將來，我們一起坐飛機去海邊。”這是我跟你**個真正意義上的約定。
我們是被風吹到宇宙邊境的兩株蒲公英，在風沙裡艱難扎根。年幼時我不懂，長大後纔漸漸體會到你傻笑的表情後，*多的是無奈。你不會責怪別人，也不把惡意當真，那時候我暗暗決定，那麼以後就讓我來做那個壞人，將風風雨雨阻擋在外。
高三後，面臨著志願的壓力，追上文化課的分數實在太艱難，於是我選擇了做藝考生，當然，這並不單單是逃避，我愛畫畫，這是真的。我重回正常的軌道，你欣喜不已，早早地為將來盤算。你又托人介紹了一份兼職，下班後在家裝筷子。那天回家推開門，被客廳裡堆成小山的筷子嚇了一跳。你得意洋洋：“我是所有人裡面裝得*快的喔！”裝一雙筷子五分錢。*** 快也隻能裝三百雙。看到你的手不停，我心酸地勸你放棄這份工作，你可憐巴巴地說。“下班回家你也不在，我一個人太寂寞，找點事做就不會有那麼多時間想你了。” 我一直尋覓著你的與眾不同之處。你從不用母親的身份威懾於我，也不用我是你的寄托來嚴苛於我，*不勉強我完成你未盡的夢。“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你有你的思想和追求，除了支持你，我什麼都不會做。”你沉默一會兒，又接著說，“但我們的靈魂是相通的，一點都不寂寞。”我驚覺，原來那些說你幼稚魯鈍的人都看錯了你。我終究還是像你的，隻是他們不知道你骨子裡的智慧和堅強。很少有人知道你的好，你是我一個人的寶。
我們是親人，也是*親密的朋友。這種關繫在我很小的時候定性。你不論做什麼都會同我商量，並不是潦草詢問，很多時候，*後的決定都取決於我的意向。你平等待我，所以我從不吝嗇表達自己的思想。就因如此，你常常感嘆我對你太好，從來不和別人一樣逼仄你，歧視你。有一次回姥姥家，多日不見，思念衝淡了怨念，姥姥對我們親得不得了。我去廚房取飲料，聽到姥姥讓你不要太寵我。你笑嘻嘻地答：“是她很寵我纔對。”我哪有很寵你，一直都在索取，從來沒有給予過。隻因我陪在你身邊，你便無止盡地信任我。你怎麼這麼傻。
你愛我出於天職，但已遠遠超過了母愛的分量。你把愛都給了我。有時我很無措，不知道該怎樣做纔配得上你的愛。
有時你問我。“小乖，將來我也變成你姥姥那樣的人，你會不會離開我？”我閉上眼睛勾勒出你蒼老的容顏，獨獨描繪不出那種兇悍的眼神。我睜開眼睛說：“你使勁瞪我一眼試試。”你便瞪了。光卻是散的，軟綿綿的彙聚不成一把利刃。於是我說不會。那時候我想你這輩子都不會有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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