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柳宗元集/歷代名家精選集

行路難①(三**一) 君不見誇父逐日窺虞淵，②跳踉北海超昆侖。③ 披霄決漢出沆漭，瞥裂左右遺星辰。④ 須臾力盡道渴死，⑤狐鼠蜂蟻爭噬吞。⑥ 北方諍人長九寸，⑦開口抵掌*笑喧。⑧ 啾啾飲食滴與粒，生死亦足終天年。⑨ 睢盱大志小成遂，坐使兒女相悲憐。⑩ [注釋] ①行路難：古樂府舊題，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列入《雜曲歌辭》類。多用來抒寫世途艱難及離別悲傷之情，常以“君不見”為首。現存*早以此為題的文人詩為南朝鮑照的《擬行路難》十八首。②誇父逐日：古代神話故事。《山海經·海外北經》載：“誇父與日逐走，人曰；渴，欲得飲，飲於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虞淵：古神話傳說中日人之處。③跳踉(1iang)：騰躍前進。超：跨越。④“披霄”二句：極寫誇父排開雲層、穿破天河、衝出大氣、拋下星辰的勇猛氣勢和迅疾情形。決漢，衝破天河。沆漭(hang mang)，宇宙間大氣茫茫、浩渺無邊的樣子。瞥裂，迅疾之貌。⑤須臾：片刻、一會兒。⑥ 噬：咬。⑦諍(jing)人：亦謂靖人，古代傳說中的矮人。《山海經·大荒東經》載：“有小人國，名靖人。”九寸：身長九寸。郭璞注《詩含神霧》雲：“東北極有人長九寸。”⑧“抵掌”句：拍手大笑的樣子。任防《述異記》：“大食王國，在西海中，石上多生樹干，赤葉青枝，上總生小兒，長六七寸，見人皆笑，動其手足。”⑨“啾啾”二句：意謂諍人隻要飲滴食粒就能終養天年。啾啾，像聲詞，指諍人飲食時發出的細碎聲響。
⑩“睢盱”二句：謂胸懷大志者很少能成功、遂願，徒令兒女們為之悲嘆惋惜。睢盱(suixu)，張目瞪視、悲慨激昂的樣子。睢盱大志，指志向高遠。小，少。亦可指代前述之“北方諍人”。成遂，如願、實現。坐使，致使。
[品評] “少時陳力希公侯，許國不復為身謀”的柳宗元心繫江山社稷、銳意新政，其施行的一繫列改革措施也使貞元弊政廓然一清，人情為之大悅，然而迎接自己的卻是晴天霹靂般的攻擊、踐踏和給自己帶來巨大人生苦難的貶謫。這種不公的社會現實導致柳宗元生命形態的驟然跌落和心理位置的極大反差，也就必然會在他心中引起強烈的憤慨和激蕩。柳宗元說：“ 仕於世，有勞而見罪，凡人處是，鮮不怨懟忿憤，列於上，■於下，此恆狀也。”(《送薛判官量移序》)既貶遠州，其憤懣之情，一寓詩文。《行路難》三首便是當時詩人這種心境的一個多維寫真。此選其一。
詩的前半取材於“誇父逐日”這一千古傳頌的神話故事，立勢不凡。
丌篇以磅礡之勢、濃重之筆寫誇父逐日這一驚天動地的理想及行動，展示了一個充滿浪漫色彩的宏偉圖景。作者先點出誇父“窺虞淵”的壯偉志向，接著用一繫列衝擊力極強的動詞“跳踉”、“超”、“披”、“*”、 “出”、“瞥裂”、“遺”連貫而下，極寫其逐日的勇猛氣概和迅疾情形。他越北海，跨昆侖，衝決霄漢，瞥裂天宇，遺落星辰，一個個排山倒海般的鏡頭紛至沓來，讀來覺風聲霹靂，威猛而毫不畏懼的人物形像躍然紙上。然後，詩人筆鋒迅速一轉，以簡要的筆墨交代出其力盡於道、饑渴而死，又被狐鼠蜂蟻競相吞食的結局。先揚後抑，先潑墨渲染、後點到即止，詩情跌宕，而又有厚積薄發之感。
後半幅借小人與誇父的對比生發議論。小人亦為神話中的人物，《山海經·神異經》載：“西海之外，有鵠國焉，男女皆長七寸，為人自然有禮，好經綸拜跪。其人皆壽三百歲。”郭璞注《山海經·海外南經》謂其 “穴居，能為機巧”。如此看來，這些矮小、長壽又善為機巧的小人，正與勇猛、直道而行及享年不永的誇父形成鮮明對比。作者在誇父逐日後又撚舉小人故事，看似隨意，實蘊匠心和深意。“北方諍人”四句先描述小人形像及命運：他們身材矮小，安於現有的生活，隻要飲滴食粒就能終養天年。而後感慨道：“睢盱大志小成遂，坐使兒女相悲憐。”胸懷大志者很少能成功，徒令兒女們為之悲嘆惋惜。語旨悲憤，結束全篇。
當然，詩人的感慨和悲憤並非全為誇父和小人的命運而發，其真正意圖乃是通過神話故事來抒寫自己的不平遭遇及對歷史和現實的深刻認識。
柳宗元參與的永貞革新，旨在廓清弊政，重振國威，有如誇父之逐日，其志其膽令人嘉嘆；然如此偉業卻中道夭折，銳意革新的志士*是萬劫不復，相繼被貶被殺。而那些無視國朝危機、保守現狀、反對革新的人，卻能位列要津，逍遙自在、壽終天年。面對這樣的現實，詩人怎能不心懷郁憤？又怎能不追溯歷史而生發感喟？故《行路難》取材於神話而以自況，詞旨悲憤，形像生動，寓意深刻，與他的寓言小品相似而又各盡其妙。
韓醇於《詁訓柳集》卷四十三評《行路難》雲：“三詩皆意有所諷，上篇謂志大如誇父者，竟不免渴死，反不如北方之短人，亦足以終天年，蓋自謂也。中篇謂人纔眾多，則**不能愛養，逮天下多事，則狼顧而嘆無可用之材，蓋言同輩諸公一時貶黜之意也。下篇謂物適其時則無有不貴，及時異事遷，則貴者反賤，猶冰雪寒凜，則侯家熾炭無不貴矣。春陽發而雙燕來，則死灰棄置，無以用之。蓋言其前日居朝而**貶黜之意也。
”現附另二首《行路難》於後：其二：虞街斤斧羅千山，工命采斲代與椽。
深林土剪十取一，百牛連鞅摧雙轅。
萬圍千尋妨道路，東西蹶倒山火焚。
遺餘毫末不見保，躪躒硐壑何當存。
群材未成質已夭，突兀■豁空岩巒。
柏梁天災武庫火，匠石狼顧相愁冤。
君不見南山棟梁益稀少，愛材養育誰復論。
其三：飛雪斷道冰成粱，侯家熾炭雕玉房。
蟠龍吐耀虎喙張，熊蹲豹躑爭低昂。
攢巒叢崢射朱光，丹霞翠霧飄奇香。
關人四向回明擋，雪山冰谷晞太陽。
星躔奔走不得止，奄忽雙燕棲虹粱。
風臺露榭生光飾，死灰棄置參與商。
盛時一去貴反賤，桃笙葵扇安可當！P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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