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袁宏道集/歷代名家精選集

述懷少小讀詩書，得意常孤往。① 手提無孔錘，②擊破珊瑚網。③ 香像*眾流，④俊鶻起秋莽。⑤ 淫僻畏仁義，⑥行止羞罔兩。⑦ 滅火事長塗，⑧何處稅歸鞅。⑨ 【注釋】 ①孤往：謂回歸精神自由的境界，擺脫世間的煩惱，獨往獨來。語本陶淵明《歸去來兮辭》：“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②無孔錘：即“無孑L鐵錘”，禪宗語，喻指混沌、不開竅、難以啟發接引的參學者。
繫作者自我調侃之語。宋普濟《五燈會元》卷一六《法昌倚遇禪師》：“ 示眾：‘我要一個不會禪底作國師。’上堂：‘汝若退身千尺，我便當處生芽；汝若覿面相呈，我便藏身露影；汝若春池拾礫，我便撒下明珠。直得水灑不著，風吹不入，如個無孔鐵錘相似，且道法昌還有為人處也無？ ”’萬歷二十四年(1596)，已作令吳縣的袁宏道致函其兄袁宗道有雲：“ 會王、黃、顧、蕭諸太史，為我致謝，雲吳縣有一無孔鐵錘，欲向貫城市上尋一面塗毒鼓作對，不如阿誰遭毒手者。”參見本書尺牘選《伯修》(一 )。③“擊破”句：謂打破常規，不為他人所牢籠，屬於禪宗參禪的一種狀態。珊瑚網，撈取珊瑚的鐵網。語本《新唐書·西域傳下·拂棘》：“海中有珊瑚洲，海人乘大舶，墮鐵網水底。珊瑚初生磐石上，自如菌，一歲而黃，三歲赤，枝格交錯，高三四尺。鐵發其根，繫網舶上，絞而出之，失時不取即腐。”引申為收羅珍品或人纔的措施。④“香像”句：即“香像渡河”，比喻證道的深刻。語本《優婆塞戒經·三種菩提品第五》：“ 如恆河水三獸俱渡。兔、馬、香像。兔不至底，浮水而過；馬或至底，或不至底；像則盡底。恆河水者，即是十二因緣河也。聲聞渡時猶如彼兔，緣覺渡時猶如彼馬，如來渡時猶如香像。是故如來得名為佛。”亦用來比喻詩文精美透徹。宋嚴羽《滄浪詩話·詩評》：“李杜數公，如金鳷擘海，香像渡河。下視郊島輩，直蟲吟草間耳。”這裡當兩意俱存。⑤“俊鶻 ”句：比喻詩文下筆迅捷，捕捉靈感及時。語本宋蘇軾《文與可畫貧篤谷偃竹記》：“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兔起鶻落，少縱則逝矣。”鶻，鳥類的一科，翅膀窄而尖，喙短而寬，彎曲，飛得很快，善於襲擊其他禽獸。
又名隼。秋莽，秋天的草叢。⑥“淫僻”句：謂修身基於仁義，不事淫邪。語本《莊子·駢拇》：“多方駢枝於五藏之情者，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淫僻，又作“淫闢”，謂放蕩**。⑦“行止”句：謂一以貫之的操守終生不易。語本《莊子·齊物論》：“罔兩問景曰： ‘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罔兩，影子邊緣的淡薄陰影。⑧“滅火”句：謂仕宦生涯不自由，須不斷為朝廷奔走效力，以求賞免罰。語本《韓非子·內儲說上》：“越王問於大夫文種曰： ‘吾欲伐吳，可乎？’對曰：‘可矣。吾賞厚而信，罰嚴而必。君欲知之，何不試焚宮室？’於是遂焚宮室，人莫救之。乃下令曰：‘人之救火者死，比死敵之賞；救火而不死者，比勝敵之賞；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
’人塗其體被濡衣而走火者，左三千人，右三千人。此知必勝之勢也。” 塗，塗抹。⑨“何處”句：謂到哪裡纔有驅車返歸故裡的機會。語本南朝齊謝朓《京路夜發》詩：“行矣倦路長，無由稅歸鞅。”稅，通“脫”，即解下。鞅，套在馬頸上的皮帶。
【品評】錢伯城《袁宏道集箋校》謂這首五古為作者“萬歷十九年辛卯(1591) 在公安作”，何宗美《袁宏道詩文繫年考訂》認為此詩“當作於萬歷二十年”，甚是。袁宏道登進士第在萬歷二十年三月，當年秋天即請假告歸，此詩當即作於這一段時間。從此詩末兩句推斷，所謂“稅歸鞅”雲雲，也 *非未考中進士之前家居公安時的口吻。細味詩意可知，作者所追求者並非青雲直上的仕途生涯，而是充分滿足個性天趣的自由自在的讀書吟詩生活。那麼，作者又何必千裡迢迢赴京會試呢？對於一位基本不愁衣食又喜參禪的年輕文人而言，參加科舉考試也許僅僅是自己能力與學識的證明， “學而優則仕”似乎不是其迫切的追求，一旦跨過“進士”這道門檻，人生的目標就讓位於優哉遊哉的瀟灑了，正不必汲汲於名韁利鎖的羈絆與糾纏之中。此外，個人社會地位的提高也是他可在鄉裡生活或人際交往中隨心所欲、獨往獨來的保障。所以，對於一位飽讀詩書的文人士大夫而言，一頂進士的帽子還是很珍貴的。受其兄長袁宗道的影響，袁宏道於內典鑽研頗有心得，二十三歲時就完成一部感悟禪學的著作《金屑編》，並受到李贄的稱賞。明末有一位**的纔子兼奸佞阮大鋮，他是寫傳奇劇本的行家裡手，文辭優美，卻也是一位熱衷權勢的無恥小人。據夏完淳《續幸存錄》記述，阮大鋮落拓時曾自署其大門一聯雲：“無子一身輕，有官萬事足。”一付追名逐利的可惡嘴臉宛然如見！一前一後，比較明代這兩位文人的出處行藏，很有認識價值。袁宏道在生活有一定物質基礎的保障下，淡泊處世，這首二十五歲寫就的《述懷》詩所反映的性格特征，對於我們認識其後所倡導的性靈說的內質，是有助益的。全詩擅長用典，以典故含蓄講出個人之志向，顯示了作者博覽群書的腹笥，也自我勾畫出“人淡如菊”的形像特征。詩如其人，就此而言，能夠在文學史中占有顯著一席之地者，“性格即命運”也是一個很好的注腳。P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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