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8日

2101年1月28日。

臘月二十九。

距離地球1365114235.44千米。

土衛六，香格裡拉平原。

卡西尼站。

沉重的一聲“咔嚓”，鎖芯退出，正壓氣閘室的艙門被緩緩推開。那一瞬間，艙內的空氣從門縫中外洩，與零下一百七十攝氏度的低溫相遇後，水蒸氣、氧氣和二氧化碳都迅速凝結，變成貼地流動的白色霧氣。

而室外空氣中的液態烷烴則在吸熱後立即揮發，門外雨驟風狂三尺濤，又是一場漆黑的傾盆大雨，冒雨歸來的人們急匆匆地踏進氣閘室。他們全副武裝，一行三人，身著厚重的深紅色艙外服，手裡拎著工具箱，像是一支拆彈部隊，又像是一隊磁爆步兵。

“大白！開門！”

領頭的人將遮光面罩推上去，燈光照亮了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龐，他滿身都是凝結的白霜，朝著內艙門氣喘吁吁地大喊。

緊隨其後的兩人也踏進氣閘室，外艙門合攏鎖死，他們一前一後，抬著一個紅色的收納箱。明黃色的警示燈光閃爍，洗消繫統開啟，三人站在水幕中衝刷，身上的殘餘塵土和碎冰被清洗干淨。與此同時，氣閘室的艙內氣壓開始緩緩下降。

“收到，站長先生……歡迎回來，諸位看上去像是一伙盜墓賊。”耳機中傳出清脆的合成音，“正在為您開門，我注意到諸位帶回來了未知物體，X光無法穿透，不像是礦物標本。”

男人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的攝像頭，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箱子，嘿嘿一笑，“怎麼？你有興趣？”

“有興趣。”

“待會兒再告訴你，我跟你說，大白，這次中大獎了，超級大獎。”男人喜上眉梢。

“多大的獎？”大白問，“諸位出門進行地質考察，是在隕石坑裡挖到了下一期雙色球的中獎號碼嗎？”

“彩票算什麼？跟這玩意兒比起來，諾獎都不值一提。”

氣閘室的內艙門轟然洞開，燈光耀眼。

有人立在門內的走廊上等候已久。

他穿著白大褂，戴著一副玳瑁框的眼鏡，腦門锃亮，眼看著三個拆彈部隊磁爆步兵完好無損地站在氣閘室內，纔松了口氣，“江子，你們總算回來了，這麼糟糕的天氣，雨下得跟天塌了似的，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哎，你們手裡拎著什麼……”

“少說兩句，讓讓讓讓讓……老胡，讓開讓開，閑話待會兒再說。”站長江子按著對方的肩膀把他推開，讓出一條路來，大步地往前走，“實驗室現在空著嗎，老胡？”

“哪間實驗室？”老胡推了推眼鏡，跟了過來。

站長指指前方的走廊盡頭。“P3。”

“空著。”

一行四人護送著箱子迅速穿過長廊，連身上的艙外服也來不及脫，所有人都想把手中的東西盡快妥善地安置，一刻都不拖延。他們直達盡頭的實驗室，穿過兩道隔離門，把深紅色收納箱拎起來放在實驗臺上。

實驗室的安全隔離門在他們身後合攏，門上的綠燈亮起。

老胡穿好防護服，戴上手套。

“這次又是什麼新發現？看你們這麼急匆匆，找到了什麼寶貝？”

最近這段時間，外出考察的隊伍總能帶回來新發現，每天都要搞個大新聞，好像下一屆諾獎就要在這裡誕生了——每一次駐站隊員剛輪換時都是如此，胡董海已習慣了。實際上他們搬回來的不過是各種各樣的石頭，有些是這裡的“土著”，有些是天上掉下來的，這些人在坑裡樂此不疲地刨來刨去。梁敬是搞地質的，對這些自然有興趣，但他老胡是做物理的，整天和石頭打交道著實乏味。

說來也正常，卡西尼站建立快八年了，真有什麼重大發現，也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哪裡還能輪到他們？

等他們挖再多的石頭也發不了幾篇CNS級別的文章時，熱情自然就消退了，然後變成一群泰坦咸魚……胡董海一邊整理身上的防護服，一邊默默地想。

“大寶貝。”江子嘿嘿笑道，“我們估摸，怎麼著也值十幾個炸藥獎，咱們一人分一個，都還有多餘的支援第三世界的國家。”

“這麼牛×？”胡董海喫了一驚，接著嗤笑，“江子，你昏頭了吧？牛×也不是這麼吹的。”

“不誇張。”江子搖頭，“真的，不開玩笑，這玩意兒能改變人類歷史。”

胡董海看看兩邊的梁敬和樓齊，兩人的表情很嚴肅，但嚴肅中流露出按捺不住的振奮。很顯然，這不是在開玩笑。

“在亞歷山大坑裡找到的？”

亞歷山大坑是老坑了，挖了好幾年，哪還能有什麼新的大發現？

“不，在亞歷山大邊上的拿破侖坑裡。”江子回答。

“拿破侖坑？”胡董海微微喫驚，“那個坑太深太陡了，你不要命了？”

“不是我，是梁敬這個瘋子。”江子指指身邊的男人，“他二話不說就往裡面跳，媽的，我們攔都攔不住……”

“我當時在找球粒隕石，往下挖得有點深，誰知道會發現這東西呢？”站在一邊休息的梁敬咧嘴一笑，豎起大拇指，“我一開始還以為是石頭呢，後來發現不對勁，就叫江子幫我挖出來了……媽的，真他媽是個古怪的東西。”

“古怪？”胡董海挑眉。

不是隕石？

以這伙老油條的眼光、資歷，還有什麼東西能讓他們覺得古怪？

“古怪，非常古怪。”江子點點頭，“我長這麼大，幾十年裡從沒見過這種玩意兒，你看看就知道了。”

老胡拉下護目鏡。

“有輻射嗎？”

“測過了，”江子把蓋革計數器丟過來，“沒有放射性。”

“生物安全性呢？”

“不知道，我們沒有仔細檢查，沒這個條件，所以纔帶回來，不過應該是安全的。”江子提醒，“我們把它完全密封在標本箱裡，箱內溫度保持在零下一百一十度，沒有進行過直接接觸。老胡，你最好小心一點。”

胡董海把手按在箱子上，箱子上沒有貼任何標識。如果是礦物標本，他們一般會貼上有害物質和一級放射x物品標識；如果是液態與氣體樣本，則會貼上有毒品或者環境危險物質標識。但這次他們什麼都沒貼，說明發現者不知道該怎麼分類。

他看了身邊的三人一眼：“不……不會是活物吧？”

三人互相對視，一齊搖了搖頭。

“不是活物，至少看上去不是。”

“咔嚓”一聲，胡董海扳開收納箱的鎖扣，緩緩打開箱蓋。慘白的燈光下，四個人都睜大了雙眼，低溫的白霧從箱子內溢出來，胡董海往後退了一步，霧氣流淌至實驗臺上，接著緩緩沉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