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礙》
聽到外面拍打翅膀的聲音,老大趕緊縮回了氣閘裡面,時機把握得正好。一個五英尺長的銀色身軀瞬間衝進門裡,減速落在氣閘艙的地板上。進來的是一位船員,他顯然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四條腿都快被身體壓垮了,翅膀幾乎耷拉到地上。無論是飛行,還是進行其他劇烈活動,他們都必須承受這顆星球巨大的地心引力,即便用加速劑提高新陳代謝速率,也無法完全滿足身體的需求。
老大並不喜歡為別人讓路,特別是手下的人。他的脾氣本來就挺差的,現在已經快氣炸了。他對那位疲倦的飛行兵發出極其不耐煩的思維波:
"行啦行啦,精神一點兒。為什麼你們這些混蛋回來的時候都是這副鬼樣子?我還得給你們讓路?難道這顆星球上全是惡魔嗎?你急什麼急?除了我催你的時候,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麼著急!"
"這次就是您在催我,老大。"答話的聲音可憐兮兮的,"您讓我一看見那隻您要追蹤的生物來到通往這裡的小路上就向您報告。現在他已經來了。"
"這不一樣。行了,滾吧!告訴副官,讓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鎖住通往中央大廳的門。除了大廳兩端的那兩盞燈以外,關掉所有的燈。誰都不許出現在走廊上可以看到的地方,封閉其他區域通往走廊的通道。明白了嗎?"
"明白了,老大!"
"清空相關區域。如你所願,這樣就行了吧,話匣子?"
話匣子從氣閘內閘門處看著老大,對於之前的對話,他內心的戲謔遠大於敬畏。他倆看起來就像一位頤指氣使的指揮官和一個一臉諂媚的普通船員,話匣子那四條小細腿支撐著的身體都快貼到地板上了。他的另一對附肢末端長著類似人類雙手那樣的抓握器官,還有一對銀灰色的皮膜狀翅膀疊在流線型的多節身體兩側。
對地球人來說,他長得就像一隻大飛蛾,特別是他眼睛上面那對長十八英寸、粗壯多毛的觸角。光是這對觸角就讓他成了與眾不同的存在--船長和其他船員的觸角隻有八英寸長,又短又不靈活。
他的眼睛和人類最為相像,或者說隻有這處像人類,就像兩顆托帕石。這對眼睛超過三英寸寬,給他本就怪異的臉上徒增了幾分睿智。
"您理解得很正確,老大,"話匣子發送著思維波,"雖然您好像並不明白這次行動的必要性。我們這艘船已經激起了那個生物的好奇心,但同時,千萬不能讓他發現我們的蹤跡。"
"為什麼不能?"老大問道,"要我說,抓住他纔能更快地學習如何跟他交流啊。你非說這些天必須讓他來去自由,讓他認為這是一艘廢棄的飛船之類的。我知道,你一輩子都在接受關於交流的訓練,但是……"
"沒有但是!就我們目前面對的這個問題,我知道的東西比您想像的多得多,這就足夠了。到控制室去,那個土著就要來了,隻有在那兒,我們纔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暗中觀察他。"
昏暗的走廊裡,話匣子在前面帶路,二人先後進入了氣閘內閘門。在走廊盡頭,一扇低矮的小門打開了,螺旋上升的樓梯通向比走廊高半層的控制室。隨後二人來到了控制室,這個房間的後牆是一排鑲著玻璃的格窗,裡面的人能看清整條走廊上的情況。話匣子熄滅控制室的燈光,待在了有利於觀察的位置上。
單聽話匣子的名字,你們可能會誤會他的性格。實際上,這得怪講故事的人。如果外星語言隻是將一種聲波語言翻譯成另一種,我們完全可以編音輔音的組合,越難發音越好,然後說英語字母並不能體現這門語言的真正發音。但不幸的是,他們這種生物說的不是聲波語言,他們能夠直接感知到微小的神經電流擾動,通過向其他人再現他們產生的知覺印像進行交流。我們人類可能會認為,這種"語言"(如果可以這麼稱呼的話)是在處理聲波語言的要素--名詞、動詞、修飾詞,感嘆詞被換成了相應的情緒,而大部分交流都會產生視覺意像。
顯然,對於他們的個體而言,名字並不存在,但是"身份"本身並沒有被舍棄。個體會因為其所處的地位而被其他人認知;這種認知可能是暫時的,也可能是永久的,可能因為其屬於某一群體,也可能是因為其個人特點。所謂名字,隻是為了方便展現這一事實而已。
除了"老大"以外,沒有其他名字可以更好地描述這位傲慢易怒的指揮官,但是"話匣子"這個綽號卻需要我們進一步解釋。
在他們的母星上,統治者們大多是老大那種性格,這是他們類似中世紀封建體制的政治結構造就的。諸如國王與封臣的等級制度依然存在,戰事連綿不絕。話匣子所屬的等級所承擔的工作大致對應中世紀的傳令官。他從小就接受了他所屬階級的傳統、義務和技能的訓練。他屬於一個小團體,團體內部的成員間有著跨越國界的情誼,他們的實力可以與任何一個國家匹敵。他們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受到保護,此外,他們還組成了最富智慧的智庫。統治者們尊敬他們,甚至還會害怕他們,平民們也通過統治者感受到了他們的力量。具有強大的交流能力,就意味著他們擁有無與倫比的截獲及破譯他人思維波的能力。拓展這種能力,就是傳令官們的主要工作。這些事實已經完全能夠解釋這群人所擁有的權力,以及"話匣子"這個名字的由來了吧。
一安頓下來,話匣子就又對船長開口了:
"您不能理解這一過程的必要性,我不怪您。您自己也知道,您並沒受過相關訓練。此外,現在這種狀況對我來說也是前所未有的。老大,您能想像有這麼一個人,就比如您手下的一位工程師吧,行為正常,卻隻能發出對您來說毫無意義的思維波嗎?"
"那群人不會去思考連我都不懂的事情的,"老大的回答中透著懷疑,"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人,我會把他關起來給他做檢查。"
"正是如此!一個正常的大腦隻能發出清楚的思維波,我們無法想像它還能發出別的什麼東西。但您聽到的那些想法、那些思維波,到底是什麼呢?"
"是他在思考的東西。"
"其實不是。您的觸角隻能接收到他大腦中的化學反應產生的電波。經過訓練,您學會了從這些電波中解讀出裡面包含的想法,但想法到底是什麼,不管是您還是我都不知道。我們這些生命體的'想法'都是同一種形式,每個人發出的思維波都和其他人相類似。但我們想要與之交流的這種生物呢,則是另一個種族。在他們的大腦中,同樣的想法可能會產生不同的思維波,他們大腦的結構很可能與我們的截然不同。我無法將他的思維波與附近的其他非智慧生命的思維波區分開來,所以花了很久纔找到他。見到他之後,根據他的行為,我纔發現他擁有一個充滿邏輯的大腦。即便如此,我還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纔意識到不對勁兒--這是一種全新的思維模式。"
"那你要做些什麼呢?這樣的觀察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老大問話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完全沒明白,但你好像明白。如果你不跟他交流,那該如何纔能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呢?如果找不到那種東西,我們還敢在母星方圓五光年內露面嗎?"
"我不確定我們能做好這項工作,"話匣子答道,"但了解這種生物的想法和他發出的思維波之間的關繫至關重要。如果有可能了解的話……但我認為這項工作不會輕松。我們的觀察就是努力解決這一問題的開始。
"至於另外一個問題,那完全是您的工作了。您作為這艘飛船的指揮官,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您處理問題時要和別人商量。如果您覺得做不到,我們可以回去。如果母星上勞動力短缺,我們就可能免於一死,被派到國王在大月亮上的礦山裡服終身勞役。"
"如果到時候那礦山還是國王的,我倒情願死在這兒,或者死在太空裡。"
"至少在那邊我們可以很方便地搞到砷,"話匣子干巴巴地說道,"那些礦山的產量最g了。要是這顆行星上有砷,我們就沒必要浪費時間搜尋,因為很可能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們必須直接向當地人要,如果他們知道砷是什麼,而且手裡有砷的話。"
"要想知道他們有沒有這種東西,我們就必須和他們交流。"老大回答,"希望我們運氣夠好。話匣子,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