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世上,愛情或許並不意味著一切,但他們二人在結婚前對這一可能性不曾有過片刻思量。要不是瑪麗在最初交往的那幾個月就發現自己懷孕了,這段婚姻本該發生在很久之後,等他們倆都再大幾歲。然後,他們不得不通知各自的父母,倉促安排各種計劃。他們舉辦了一場樸素的婚禮,在附近的商業小鎮亨廷頓租下一套兩居室的小公寓,瑪麗父親的一個朋友還幫埃文在二十英裡外的一家機床工廠找了份工作。這是一份無需專門技能的活計,拿的是學徒工資,但有理由相信,埃文在機械方面的纔能或許很快會被認可;況且,這肯定比沒工作要好。
孩子的名字隨瑪麗的祖母,叫凱思琳。小兩口認認真真地拍了很多家庭快照,但在其中一張相片上,鏡頭捕捉到埃文和瑪麗面帶矯飾而緊繃的微笑,兩個人看起來都既害怕又絕望,好像寧可待在任何其他地方、做任何其他事情,也不願擺姿勢拍照片。這個唯一的特例很快便被丟掉了。
至於現在,兩家大人可以再次退居自身的困擾;盡管誰也沒有明說,但他們一定都心中有數,青少年婚姻不太可能持續長久。
埃文開始在夜裡駕車,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開到遠處,這樣他就能在黑暗中蹙眉思考。有一個漂亮姑娘一直為你瘋狂是件好事——這不可否認。但是,這會讓你陷入沉思——一切就隻能這樣了嗎?他用拳頭的柔軟部分一遍又一遍地敲打方向盤,不敢相信自己的人生在還沒滿十九歲時就已經變得如此按部就班、一成不變。
瑪麗也不開心。高中當然要繼續讀,這樣你纔能了解男生啦愛情啦之類的;但本來還要上四年大學的,畢業之後還應該在紐約住上一陣子,找一份工作,買漂亮衣服,參加聚會,然後遇到一些——嗯,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人。難道不該是這樣嗎?大家不都明白的嗎?
噢,要不是知道埃文很愛她,知道要是失去了她,他會陷入深深的絕望——要不是因為這些負擔,她知道自己現在會想方設法擺脫這一切。
有時候,當瑪麗把女兒從嬰兒床或是浴盆裡抱出來,望著女兒可愛的圓眼睛時,她發現不得不強迫自己面帶慈愛,因為她擔心哪怕是個嬰孩也能辨認出充滿怨恨與責備的表情。
爭吵開始時,它們持久又殘酷,且不斷自我延續。
“你還讓不讓我做人了,埃文?”
“你說的‘做人’是什麼意思?”
“哦,你知道的。要是你不懂的話,我解釋也毫無意義。”
“好吧,但我是說‘讓’你是什麼意思?在我看來,你可以成為任何你想成為的人,任何時候都可以。”
“哦,天哪;算了。如果你能想像我遠離這個爐子、這個水槽或是那張床的樣子,你就能清清楚楚地明白我到底在說什麼。”
“哦。所以現在這樣的談話就要我們大半夜醒著,說到唇干舌燥了還不能做愛?要真是又這樣,你最好別把我扯進去。我累了,就這樣。你根本想不到我到底有多累。”
“你累了。你累了。聽著,工廠學徒先生,我累到想要尖叫。”
“哦,你到底還想要什麼,瑪麗?你想出去見其他男人?是這樣嗎?你想為其他男人張開雙腿?那我告訴你,親愛的:我是笨,我是傻,但我他媽的沒蠢到那種地步。”
“哦,要是你懂就好了,埃文。要是你有那麼一丁點兒明白自己到底有多蠢就好了。”
“是嗎?是嗎?”
“是的。”
不過,到了他們在結婚一年半後離婚前夕,他們完全不吵了。他們需求明確,都想盡快離開亨廷頓的那套公寓,也想盡快遠離對方。他們似乎都明白,再繼續爭吵下去,就會像在公眾場合對著一個陌生人發脾氣一樣令人尷尬。
在安排好由她父母照料孩子的事情之後,瑪麗被長島大學錄取為新生。不到六個月後,據說她就與一個來自亨普斯特德牙醫預科生訂了婚。
埃文搬回了父母家,繼續在機床工廠工作。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身邊的人也沒有更好的主意——盡管父親確實試著提了一些不痛不癢的鼓勵性建議。
“嗯,埃文,現在對你而言肯定是段難熬的日子,”一天晚上,等格蕾絲上樓之後,他們父子二人繼續待在餐桌邊,查爾斯這樣說道,“但我覺得,你會發現有些事會自然而然地變好。除了盡量保持好心情之外,這也許是你現在唯一能做的,等等看,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