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面母靈貓 瀋石溪 土娃平穩地扣動用一枚虎牙做的木弩扳機，野牛筋繃成的弩弦“錚”地發出一聲顫響，金竹箭像條用太陽光搓成的線，穿向一叢蓋滿雪花的灌木。平靜的灌木叢突然爆炸了，雪塊迸濺，枝斷葉落，一隻雪雉衝天而起，咯咯咯咯咯，岑寂的山野響起一串驚駭絕望的啼鳴。雪雉拖曳著長長的五彩尾羽，越飛越高，似乎J要融化在一片耀眼的陽光裡了，突然間又筆直地墜落下來，像顆彩色的流星，“訇”地砸在雪地上，寶石藍的羽翼撲扇了一陣，便僵然不動了。 金竹箭不偏不倚穿透了雪雉的胸膛。 土娃咧開厚實的嘴唇笑了笑，很滿意自己的箭法。他撿起雪雉，繼續朝巨犀谷走去。 他要到巨犀谷去獵殺那隻母靈貓，雪雉不過是半道上順手撿的便宜，或者說是它自己撞到他的弩箭上來了。 一個月前，他J發現了母靈貓的窩。那窩是在一棵差不多快枯死了的大柏樹底下的一個土洞裡。D時他沒驚動母靈貓，因為母靈貓剛生了三隻小貓崽，肉團團粉嫩嫩光溜溜，身上還沒長毛，眼睛也還沒睜開，這時候如果一箭把母靈貓射死，三隻小貓崽也會死掉的。這有點像殺雞取蛋，太可惜了。它決定讓母靈貓再活一個月。喫了一個月奶的小靈貓，身上已長出半寸長的絨毛，眼睛睜開了，還會蹣跚行走，捉回家去，用稀粥拌魚腥，能養活。這樣，不僅母靈貓身上那坨珍貴的靈貓香能在供銷社換一筆可觀的錢，三隻小貓崽也能拿到集市上去叫賣哩。這有點像放長線釣大魚。 土娃急需要錢。他兩歲時，阿爸病死了，家裡一貧如洗，阿媽到遙遠的省城昆明去做保姆，把他留在山寨的爺爺身邊。十二年過去了，阿媽每月都寄錢回來，人卻沒回過山寨。土娃想念阿媽，半個月前給阿媽去了封信，說等放了寒假要到昆明去找阿媽。阿媽D然會歡迎他去的，等收到阿媽回信後，他J要坐長途汽車上路啦。車票挺貴的，全指望那窩靈貓了。  
花面母靈貓  
瀋石溪  
 
土娃平穩地扣動用一枚虎牙做的木弩扳機，野牛筋繃成的弩弦“錚”地發出一聲顫響，金竹箭像條用太陽光搓成的線，穿向一叢蓋滿雪花的灌木。平靜的灌木叢突然爆炸了，雪塊迸濺，枝斷葉落，一隻雪雉衝天而起，咯咯咯咯咯，岑寂的山野響起一串驚駭絕望的啼鳴。雪雉拖曳著長長的五彩尾羽，越飛越高，似乎J要融化在一片耀眼的陽光裡了，突然間又筆直地墜落下來，像顆彩色的流星，“訇”地砸在雪地上，寶石藍的羽翼撲扇了一陣，便僵然不動了。  
金竹箭不偏不倚穿透了雪雉的胸膛。  
土娃咧開厚實的嘴唇笑了笑，很滿意自己的箭法。他撿起雪雉，繼續朝巨犀谷走去。  
他要到巨犀谷去獵殺那隻母靈貓，雪雉不過是半道上順手撿的便宜，或者說是它自己撞到他的弩箭上來了。  
一個月前，他J發現了母靈貓的窩。那窩是在一棵差不多快枯死了的大柏樹底下的一個土洞裡。D時他沒驚動母靈貓，因為母靈貓剛生了三隻小貓崽，肉團團粉嫩嫩光溜溜，身上還沒長毛，眼睛也還沒睜開，這時候如果一箭把母靈貓射死，三隻小貓崽也會死掉的。這有點像殺雞取蛋，太可惜了。它決定讓母靈貓再活一個月。喫了一個月奶的小靈貓，身上已長出半寸長的絨毛，眼睛睜開了，還會蹣跚行走，捉回家去，用稀粥拌魚腥，能養活。這樣，不僅母靈貓身上那坨珍貴的靈貓香能在供銷社換一筆可觀的錢，三隻小貓崽也能拿到集市上去叫賣哩。這有點像放長線釣大魚。  
土娃急需要錢。他兩歲時，阿爸病死了，家裡一貧如洗，阿媽到遙遠的省城昆明去做保姆，把他留在山寨的爺爺身邊。十二年過去了，阿媽每月都寄錢回來，人卻沒回過山寨。土娃想念阿媽，半個月前給阿媽去了封信，說等放了寒假要到昆明去找阿媽。阿媽D然會歡迎他去的，等收到阿媽回信後，他J要坐長途汽車上路啦。車票挺貴的，全指望那窩靈貓了。  
還離得老遠，土娃J瞧見柏樹洞前有個小黑點在蠕動。柏樹洞前是一塊白皚皚的雪坪，小黑點格外顯眼。他很好奇，躡手躡腳走近了去看，原來是隻小貓崽，渾身長著一層淡灰和淡褐駁雜的絨毛，那根靈貓特有的長尾短了一截。短尾貓崽在雪地裡觳觫發抖，咪喵咪喵朝樹洞哀叫著。土娃心裡一驚：莫不是母靈貓發生了意外，其它兩隻小靈貓也失蹤了？那自己豈不是白來一趟？他匍匐著繞過一叢灌木，來到柏樹洞正前方，揉揉眼睛仔細望去，樹洞口像是有隻花面貓臉在晃動。母靈貓在窩裡。這是怎麼回事嘛？他很納悶。要知道，剛剛長著一層絨毛的小貓崽生命還很脆弱，經不起凍的，離開了溫暖的窩，離開了母靈貓溫馨的懷，D自待在冰天雪地力，用不了多久J會凍僵凍死的。  
也許，這是隻淘氣的短尾貓崽，從窩裡溜出來玩耍的，他想。  
仿佛是為了證明他的猜想似的，短尾貓崽四條嬌嫩的腿踩著雪，走到柏樹前，毛茸茸的小腦袋朝前拱動著，竭力想鑽進樹洞去。  
哦，母靈貓很快J會伸出一隻前爪迫不及待地把短尾貓崽摟進懷去的，順勢還會用溫熱的舌頭舔舔短尾貓崽背脊上凌亂的毛。不曉得為什麼，土娃對這種母子間的親昵舉動總看不順眼，總覺得扎眼，總覺得心裡頭有點別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滋味。他把頭扭開去，從背後蛇皮箭囊裡抽出一支金竹箭，扣在弩槽上。等母靈貓把短尾貓崽摟進窩去後，他要瞄準母靈貓的眼窩射它一箭，然後把三隻小貓崽捉進事先準備好的米袋子裡，這場狩獵J算結束了。這容易得J像到魚塘裡去釣魚。  
“咪喵——”短尾貓崽尖叫了一聲。  
土娃抬眼望去，真正出了怪事了：母靈貓並沒把凍得渾身發抖的短尾貓崽摟進窩去，恰恰相反，母靈貓的嘴粗魯地朝前一1；CY=CY，把半個身體已鑽進樹洞去的短尾貓崽又生硬地1；CY=CY出洞來。母靈貓似乎還嫌不夠，倏地從樹洞躥出來，一口叼起在雪坪上打滾的短尾貓崽，奔到柏樹右側一個雪坑前，一甩腦殼，噗，短尾貓崽被拋進坑去。母靈貓用前爪在雪坑邊踢蹬著，雪塵飛揚，瀉進坑內，像是要把短尾貓崽活埋掉。  
土娃條件反射般地想到，短尾貓崽不是這隻花面母靈貓的親生仔。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曾在這條山溝裡仔細搜索過，並沒發現D二窩靈貓。他了解育崽期的母靈貓的脾性，它們疑心J重，根本不講同類情誼，瞅見別窩的貓崽，會偷來D食物喫。要是短尾貓崽不是花面母靈貓的親生仔，恐怕早J被咬死了。他再往柏樹洞窺望，洞口沒了堵塞，淺淺的樹洞裡一覽無餘，有兩隻小貓崽在洞內互相用爪子撲擊戲鬧，其中一隻長著一副白耳廓，另一隻長著一條漂亮的金環尾。他記得很清楚，花面母靈貓一胎生了三隻小貓崽，可以肯定地說，被拋下雪坑去的短尾貓崽是花面母靈貓的親生仔。  
雪塵把短尾貓崽蓋掉後，花面母靈貓抬起頭來，朝高聳入雲的日曲卡雪峰嚎了兩聲，扭頭跑回樹洞。它的嚎叫聲干澀嘶啞，神情悲哀，顯得疲憊不堪。  
短尾貓崽咪喵咪喵在雪坑裡慘叫，掙扎著從雪塵裡鑽出來，奮力往上攀爬。  
花面母靈貓蹲在柏樹洞口，不時發出一聲如泣如訴般短促的干嚎，卻並沒重新把短尾貓崽叼回窩去的意思。  
這純粹是一種遺棄，一種變相的虐殺。  
天底下果真有遺棄親生仔的母親！  
土娃端起弩，瞄準母靈貓的眉心。他絲毫沒有狩獵的快感，胸膛裡激蕩著一股仇恨，仿佛母靈貓是個背信棄義的敵人。他要一箭射穿它的腦殼，讓紅的血、白的腦漿流淌出來。他要用匕1剖開它的胸膛，看看那顆母性的心到底是黑的還是紅的。  
他向母靈貓瞄準。他看見它一雙綠瑩瑩的貓眼裡流動著淒愁與哀傷。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雖然隻有十四歲，卻已經是個很地道的小獵手了，他從十歲起J跟著爺爺闖蕩山林，熟悉各種野獸的生活習性。他曾聽爺爺說過，在難以找到食物的鼕季，母獸有時會拋棄幼仔。  
看來，他現在面對著的J是這種現像。  
白雪覆蓋了森林和草原，鼠類都躲藏在幽深的地洞裡享用著秋天積蓄的漿果，輕易不出來。蛙類蟄伏在雪層下的石洞或岩縫間，要等春暖花開纔會醒來。對哺乳期的母靈貓來說，鼕天是一個冷酷的季節，是饑荒和難關。土娃想，花面母靈貓一定是竭盡全力也難以找到充裕的食物，眼看無力養活三隻小貓崽，隻好忍痛割愛，舍掉一隻，減少一張喫食的嘴，以保證其它兩隻小貓崽能平安度過這個鼕季。瞧母靈貓，肩胛聳露，瘦骨嶙峋，神情沮喪，四隻奶癟得像干核桃，日子一定過得苦J了。他想，它一定是出於被迫無奈纔把短尾貓崽拋進雪坑的，要不然的話，可能全家都要餓死。他想像著母靈貓在決定要舍去短尾貓崽時，心裡一定像刀剜似的疼，它是咬緊牙關、狠起心腸纔把短尾貓崽逐出窩的，它的心在滴血，它的心在哭泣。  
D年阿媽把他留在山寨的爺爺身邊，隻身離鄉背井到昆明去D保姆，不也是因為日子過得太難了嗎？聽爺爺說，阿媽臨離開山寨那天晚上，淚水淋濕了半隻枕頭。  
土娃忘了自己是來狩獵的。他可憐短尾貓崽，也有點同情花面母靈貓。他想，如果有足夠的食物的話，花面母靈貓說什麼也不會拋棄自己親生仔的。兒是娘的心頭肉，這話同樣適用於一切有靈性的動物。  
短尾貓崽歪歪倒倒好不容易爬出了淺淺的雪坑。它細得像銀線似的貓須被冰鎮得彎曲，紫黛色的鼻梁1；CY=CY著一坨雪，又滑稽又可憐，身體弓得像隻球，咪喵咪喵叫著，蹣跚爬向樹洞。  
它在呼喊阿媽，它幼小脆弱的生命在祈求得到保護。在它還沒有經歷過風雨的稚嫩的心靈中，阿媽是神聖的天使，是溫飽的源泉。它直到死也不會相信慈愛的阿媽會狠心拋棄它的。它隻要還有一口氣，J要朝窩裡爬，J要朝阿媽的懷裡鑽。  
霎時間，土娃心裡難受得像有一條蛇在爬。他咬咬牙，從背上卸下那隻花翎雪雉，用力朝前拋去。雪雉在空中劃出一道五彩弧線，落到柏樹洞前，鮮艷的羽毛在白雪映襯下格外顯眼。  
他不忍心看著母棄子的悲劇在自己面前上演。他是想讓花面母靈貓扭曲變形的母愛在得到食物後能恢復正常。  
花面母靈貓在洞口晃了一下，嗖的一聲躥出來，一口叼住雪雉脖子，一眨眼又鑽回窩去。  
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美食。  
這時，短尾貓崽終於爬回柏樹洞口，細柔的爪子頑強地摳住裸露在地面的樹根上的皰壘，一點一點鑽進洞去。  
花面母靈貓沒再兇狠地把短尾貓崽1；CY=CY出洞來。母子又相認了，短尾貓崽又有阿媽了，殘缺的家庭又團圓了。樹洞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土娃猜測，那是靈貓一家子在歡騰忙碌。他咧開一對虎牙，笑了。  
有了充裕的食物，感情也J充沛。  
土娃忘了此行的目的，收起弩箭，悄悄離開了巨犀谷。  
翌日，土娃收到了阿媽的來信。信的開頭，阿媽照例寫了一段思念的話，然後說：“……土娃，我的孩子，你從小生活在山寨，你不會習慣城裡生活的。你十四歲，纔讀六年級，城裡的孩子像你這個年紀，都讀中學了。山寨的教育質量和城裡不能比，你現在遷到城裡來，起碼要留一級學習纔跟得上；十四歲的孩子讀五年級，會被人取笑的。你的弟弟今年十一歲，已經是五年級學生了。再說，阿媽住房也不寬敞，你繼父脾氣也不太好，阿媽真的很為難的。土娃，你能原諒阿媽嗎？”  
信中還夾有一張照片，是阿媽和他同母異父弟弟的合影。那小男孩長得眉清目秀，土娃捏著照片在小圓鏡前與自己的形像比較了一番，一個白生生像嫩蔥心，一個黑黢黢像土坷垃；一個水靈靈像盆中花，一個粗糙糙像樹疙瘩。他是個懂事的孩子，他不想為難阿媽，J放棄了想要去昆明的念頭。  
可他是多麼想生活在阿媽身邊啊！  
老天爺又下起了雪，土娃背著木弩1；CY=CY風冒雪去巨犀谷。  
說不清是什麼原因，短尾貓崽的命運牽著他的心。雪雉喫完了嗎？花面母靈貓喫掉雪雉後，在風雪迷漫的壞天氣裡萬一又找不到食物，會不會舊病復發再把短尾貓崽逐出窩去？  
他這次給花面母靈貓帶去的是一串用鐵絲捆綁住腳的活老鼠。這是他用捕鼠籠子在谷倉裡逮住的，共有五隻。靈貓愛喫老鼠，活老鼠鮮美可口，小貓崽喫了會長身體呢。  
他打算源源不斷地給這家子靈貓送些食物，堅持到春天來臨。春天一到，對母靈貓來說，巨犀谷J成了豐盛的食盆，J不會再有饑餓，也J不會有被饑餓逼出來的狠毒與殘忍。  
他做夢也沒想到，短尾貓崽又被扔棄在柏樹洞右側的那個淺雪坑裡。它渾身沾滿雪花，虛弱得像條毛毛蟲。它翕動著小嘴，卻發不出咪喵咪喵的叫聲，它已餓得叫不出聲來了。它還在竭力往上爬，四肢顯得有些僵硬，跌跌撞撞，搖搖晃晃，被凜冽的山風吹得要倒要倒的。它勉強爬出雪坑，小腦袋無力地耷拉著，歇一會爬一步，朝柏樹洞爬去。  
花面母靈貓表情冷漠地蹲在樹洞口。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嘛？雪雉又肥又壯，少說也能維持這家子靈貓兩天的生計，不可能這麼快又陷入饑荒的。也許這家子靈貓胃口特大，食欲特旺，早把雪雉吞喫干淨，又籠罩在饑餓的陰影中了，土娃想。唉，萬惡餓為1。  
他趕緊將那串老鼠扔出去。  
五隻老鼠互相牽拉著，這個要往東，那個要往西，結果亂得一團糟，誰也跑不掉，在雪地裡互相埋怨噬咬，嘰嘰吱吱，唏唏噓噓。  
花面母靈貓躥出洞來，叼住鐵絲，把那串老鼠拽進窩去。  
土娃看見，比起兩天前來，花面母靈貓憔悴的神情已緩和多了，肚子也不再癟得厲害，身體似乎也壯實了一些。  
J在花面母靈貓出洞叼鼠的時候，短尾貓崽已鑽回柏樹洞去了。  
好了，土娃想，有了食物，花面母靈貓又會重新接納短尾貓崽了。  
樹洞裡傳來老鼠絕望的吱吱聲，傳來小貓崽慌亂而又興奮的嚎叫。  
J在這時，短尾貓崽咕嚕咕嚕從柏樹洞裡滾了出來。母靈貓那張花臉呈現在洞口，胡須上翹，嘴角微撇，一副厭惡的表情。土娃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怎麼可能？他給它們送來了美味佳肴，送來了活的老鼠，花面母靈貓已不缺食物了，已沒有饑餓了，怎麼還要把短尾貓崽推出窩呢？  
短尾貓崽倒在雪地裡，兩隻眼睛已失去神采，四肢踢蹬著，已奄奄一息。  
這是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土娃真恨不得揪住母靈貓的脖子，人眼瞪著貓眼問它個明白。  
或許，這隻花面母靈貓是個天生缺乏母性的心腸歹毒的家伙！  
土娃正想著，一隻大灰鼠從樹洞裡逃了出來，一隻鼠腳斷了，鮮血淋漓，大概是想貓口逃生情急之中自己咬斷了自己的腳杆。三隻腳的大灰鼠在雪地上趔趄奔逃。花面母靈貓躥出洞來，卻並不立即撲向大灰鼠，而是扭頭朝樹洞發出一聲悠長的叫喚。小貓崽白耳廓和金環尾應聲而出，興致勃勃地追逐著在風雪中倉皇竄逃的大灰鼠。大灰鼠斷了一隻腳，逃不快，很快被白耳廓和金環尾堵在中間。大灰鼠吱吱叫著，兇狠地擺出一副困獸猶鬥的架勢。白耳廓和金環尾膽怯地全身絨毛奓立，踟躕著不敢上前噬咬。花面母靈貓饒有興味地蹲在一旁觀看，“喵歐喵歐”地用沉郁的叫聲催促助威。好一場貓捉老鼠的演習與遊戲。  
大灰鼠的斷肢滴著血，疼痛難忍，朝前做了個撲咬的假動作。攔在前面的白耳廓驚叫一聲躲閃開，大灰鼠趁機斜刺衝出包圍圈。金環尾“喵”地嚎叫一聲撲過去，一口咬住大灰鼠的尾巴，大灰鼠猛地扭過身來，白森森的鼠牙朝貓臉咬去，金環尾嚇得趕緊放掉鼠尾跳回母靈貓身邊。母靈貓呼地撲過去，一爪擊在大灰鼠頭上，大灰鼠立刻暈倒在地。  
白耳廓和金環尾一個叼鼠頭，一個叼鼠尾，興高采烈地將大灰鼠往窩裡拖。在進樹洞時，白耳廓踩在冰凌上滑了一下，花面母靈貓立刻用爪子扶住白耳廓的腰。  
這時，倒在雪地裡的短尾貓崽“喵”地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金環尾好奇地扔下大灰鼠，跑到短尾貓崽身邊看稀罕。花面母靈貓趕過來，叼住金環尾的後頸，頭也不回地鑽進樹洞去。  
紛紛揚揚的雪花一層層落在短尾貓崽身上，像蓋了層白的尸布。  
可惡的花面母靈貓看也不朝短尾貓崽看一眼。  
土娃的血一個勁往腦門上湧。他明白花面母靈貓為何要拋棄短尾貓崽了，不WQ是因為崽太多了養不活，也不WQ是因為天寒地凍難以找到糊口的食物，而是為了汰劣留良。  
花面母靈貓一定覺得短尾貓崽太瘦太弱、太丑太小，即使養大了也白搭，很有可能成為別的食肉猛獸的精美點心。它嫌它沒出息，所以遺棄了它。  
短尾貓崽與白耳廓和金環尾相比，確實差距很大。短尾貓崽毛色灰黯，兩隻小眼珠上布滿濁黃的眵目糊，神情獃滯，死氣沉沉；白耳廓和金環尾毛色鮮亮，蹦蹦跳跳，活潑可愛；短尾貓崽瘦得皮包骨頭，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白耳廓和金環尾圓滾滾、胖嘟嘟，體格比短尾貓崽壯實整整一圈。Z顯眼的區別在尾巴上。靈貓的威風有一半靠那條比身體還長的環斑長尾，捕捉獵物時J像鞭子和繩索。白耳廓和金環尾長的J是很夠標準的威風凜凜的長尾，但短尾貓崽的尾巴卻短得像兔子，一點不中看。  
花面母靈貓的心目中，短尾貓崽是廢物，是垃圾，是次品，它一定覺得花費心血把它養大得不償失，是虧本的生意。它寧可將本應平攤的三份心血收縮精減為兩份。數量是減少了，但質量卻大大提高了，可以把白耳廓和金環尾養得更好。  
土娃咬緊牙關，端起了弩。他右手的食指扣住扳機，虎牙做成的扳機已繃緊到J限，隻要再加重一絲力，金竹箭J會從弩槽呼嘯而出，帶著仇恨，帶著憎惡，帶著俠義，帶著對弱者的同情和憐憫，洞穿花面母靈貓的胸膛。他射擊的角度十分適宜，他很小J能一箭射落飛鳥，他這一箭出去，絕不會落空的。他要在花面母靈貓垂死掙扎時，D著它的面把白耳廓和金環尾弄死，用長刀剁下它們的貓頭！他要讓它明白，它其實是個Z糟糕的勢利眼、Z不稱職的母親，它認為有出息的並且寵愛著的兩隻小貓崽其實是一雙短命鬼！  
花面母靈貓還蹲在樹洞口，對迫在眉睫的危險毫無察覺。  
你真是勢利得讓人作嘔。你怎麼J肯定其貌不揚的短尾貓崽長大後一定沒出息呢？你怎麼能這麼武斷、這麼輕率地J下這個結論呢？人是會變的，貓也是會變的。丑小鴨會變成白天鵝，山窩裡會飛出金鳳凰！你大錯特錯了。  
他的心在顫抖，他的手在顫抖。突然，他垂下手，收起了弩箭。他覺得一箭射穿花面母靈貓的胸膛雖然痛快，卻失去了復仇的意義。母靈貓死了，J什麼也不知道了，這沒什麼意思。對付勢利鬼Z好的辦法J是讓它後悔，痛心疾1地後悔，痛哭流涕地後悔。  
他背起木弩，走出灌木叢。母靈貓被響聲驚動了，倏地縮進洞內。他咯吱咯吱踩著雪，走到柏樹前，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已快凍僵餓死了的短尾貓崽。他用自己溫熱的臉頰摩挲著短尾貓崽冰涼的額頭。他手掌上的熱量傳導給了它，小家伙蘇醒過來，“喵”地輕輕叫了一聲，伸出舌頭舔舔他的手腕。  
這是一種依戀與呼喚，他心裡湧起一片溫柔。  
他曉得，花面母靈貓正在黑暗的樹洞裡驚恐不安地盯著他。他解開衣襟，將短尾貓崽藏進溫熱的懷裡。他攥緊拳頭朝樹洞揮了揮。他要把短尾貓崽帶回家去，用新鮮的魚蝦和泥鰍喂它，讓它的毛色泛出金屬般的光澤，把它養得壯實健美。他還要用活老鼠做訓練的靶子，教它躥高跳遠，教它擒敵覓食，教它在樹林裡D立生活，把它培養成靈貓中的豪傑與英纔。等到秋天日曲卡山麓楓葉如火如荼時，他要把已長大成材已出息得1；CY=CY呱呱已成為佼佼者的短尾貓崽再帶到巨犀谷來。哦，那時候，花面母靈貓一定會大喫一驚，一定會目瞪口獃，自己所遺棄的原來是寶貝。在俊美的無與倫比的短尾貓崽面前，讓它羞死愧死！  
勢利鬼終將得到報應。  
丑小鴨會變成白天鵝的，隻要努力，山窩裡會飛出金鳳凰的，他對此充滿信心。他邁著堅定的步伐，離開了巨犀谷。 顯示全部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