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紅往事
1.
有的人去世了,但活著的人仍然感覺他還在這裡。
爺爺去世差不多兩百多天了。在重陽節後的第八天,我又感覺到了他的存在。
那天是我從北京回老家休假的第十六天左右。那次可能也是我畢業之後上班以來最c的一次休假,也是我第一次回了老家卻沒有去畫眉村。
用媽媽的話說,畫眉村沒有那個惦記的人了。
也許是爺爺的去世讓媽媽有了觸動。那天,媽媽居然要我抽空跟著爸爸上山去看看屬於我家的山和地。
“趁我們還健在,讓你爸爸帶你去山上地頭看一看,看看哪些是屬於我們家的。”媽媽喫飯的時候這麼說的。
我不太高興,說:“你們身體都還好著呢,現在就操心這些事干什麼?”
家裡的山和地,都是祖宗還在的時候就劃分好了的。那時候兩戶人家會為了爭奪方寸之地而打起架來,反目成仇。現在村裡的年輕人紛紛去往大城市,田不種,地不耕,山不管,大部分人連哪塊田哪塊地哪個山頭屬於自己家的都弄不清楚。曾經以性命維護的東西,如今被棄之如敝屣。兩代人儼然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我也不願意管那些已經雜草叢生或者裂如龜殼的土地。可是有人想要那些幾乎被人遺忘的東西。
就在那天傍晚,一個中年漢子來到我家,找我爸爸要一塊村口的土地。
這個中年漢子是我們一個村的,但是我們這個村子非常大,當年的老祖宗按照七個兄弟劃分了七片田地和山頭,分了七個地方居住。繁衍至今,這七個地方加起來有兩三百戶了。七個兄弟的子孫要麼隔山而居,要麼隔河相望,平日裡雞犬相聞。老一輩的人互相認識,知道對方家裡有幾口人種幾畝田,一年到頭的大事小事都清清楚楚。年輕一輩的人要麼在外讀書,要麼在外工作,走在村子裡互相如陌生人或者客人一般生疏而客氣,見了老一輩的人忘記了該如何稱呼,見了小一輩的人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家鄉反而成了他們的客居之地。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位中年漢子,隻好點頭微笑,叫了一聲“伯伯”。
這位伯伯應該是剛收割完稻子回來,帶著一身泥土和稻草的氣息。他手裡拿著一把彎得像月牙的鐮刀,鐮刀的鋸齒上黏著許多稻草渣,好像剛剛嚼完青菜沒有漱口的牙。他光腳穿著一雙黃色解放鞋,下田干農活兒的人大多這麼穿。褲腳挽到了膝蓋上,露出的小腿上面青筋突出,如一條條粗壯的蚯蚓。他的肩膀上爬著一隻稻田裡常見的瓢蟲,在我看到它的時候,突然展翅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