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這裡面有某種終結的感覺……(他突然說不下去)這很蠢,我承認。但當你看著那該死的表格時你會情不自禁。你給這二十八年簽上名,你禁不住問自己,難道這就是全部?就這樣?當然就這樣。問題是,當我考慮新的開始時,那個數字就跳出來——五十歲,天啊——我就洩了氣。不過,我一定會做些什麼的。我會的!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每次一想到這一切——都有點不寒而栗。
先生,我可憐你!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世上的東西你什麼也不信,什麼也不尊敬——你是怎麼活下去的?還自以為這麼著很高明?你覺得自己這樣太難了?我給你條忠告吧。你什麼都不相信,這其實沒什麼難的,是你仍然要去相信,這纔是最難的。如果你做不到這點,朋友,你活著跟死了沒啥兩樣!
你真的七十五歲纔結婚?
有什麼不好嗎?
沒有,我認為好極了,可是,那麼做有什麼意義呢?
二十五歲結婚又有什麼意義?誰能保證二十六歲時就不會死嗎?
你想做到最好,那肯定是需要些狂熱勁頭的;要學的東西那麼多,時間卻又那麼少,直到你把不相干的一切抹干淨,包括人。到頭來你自然會意識到,不隻是你在專攻某個學科,某些東西也在專攻你。你變成了一種工具,一種從人那裡收割金錢、從世界那裡收割名望的工具。最終,這一切隻會讓你變得愚蠢,這不過是權力使然。你開始意識到,因為你讓人害怕,所以人們纔愛你。盡管你愛他們。歸根結底,一切不過是拜恐懼所賜。發瘋失智也有它的好處——當然前提是你劫後餘生——你開始看清生活的可怖之處不是那種讓人尖叫的駭人,而是那種你稱之為抱負、審慎、拜金的恐懼,緩慢的、日常的恐懼。真的,我這段時間一直想告訴你的就是,是你幫我認清了這點。因為你的所作所為,我過去無法明白,維克,直到我後來生病,我纔恍然大悟,你是做了一個選擇。你想要真正的生活,而這代價不菲。維克,我們都在逃避同樣的東西。我以為我想成為最撥尖兒的,但那遙不可及。我被成功和存折淹沒,而你成了公務員。我們的區別是你從未傷害他人以保全自己。我學會了要尊重你的選擇,維克;你單純是努力成為有用的人。
他們從未愛過對方——她說過上百次是婚姻毀了她的音樂生涯。我看得清清楚楚這裡根本沒什麼分崩離析,維克一一我不再受他那帶著滿手污穢的形像的困擾,不再尋尋覓覓到底是誰背叛了誰。我的日子現在隻屬於我自己,我也不再害怕冒險去相信誰。我曾經想要的就隻是從事科學工作,可我卻創造出一個高效的、不受災難侵襲的賺錢機器。你呢?你最害怕血腥,卻一頭扎進這世上最為暴力的行業中去。維克,我們都重新創造了自己,以便抹去我們所知道的東西。你創造了一種自我犧牲的人生,一種負責任的人生;可是對於這裡根本不存在的東西,你是不可能維繫下去的……
住院時——我忽然感到我們……我們是兄弟,就像兩條路,看上去不同,但其實是從同一個困境岔開來的。或者幾乎就像是,同一個人,被分成兩半,似乎不太能獨自前進。你有這種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