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快半個月，這幾天還算好的了，前些天連一隻蟑螂出城他們都恨不得翻過來檢查一下……有三個江洋大盜被抓，這麼說起來，也算是間接為民除害啊……接下來應該持續不了多長時間，江寧畢竟是大城，再這樣下去，大家都會罵的，店鋪的生意這幾天都已經被影響了。朝廷命官……關老百姓什麼事，那個宋憲本來口碑就差……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覺得你這樣跑出去太冒險了……你的傷怎麼樣了？”

房間裡，寧毅一邊做著實驗一邊絮絮叨叨。陸紅提就站在距離實驗桌不遠處，看著他將一些溶液混合，然後點亮酒精燈，卻不回答關於傷勢的問題。

“你這到底是在干什麼？”

當寧毅將溶液倒在杯子裡，再將一根生鏽的鐵棒扔進去，裡面刺刺地冒出煙霧的時候，她方纔開口問道。

“一些化學反應，我也不知道是在干什麼。”

“化學反應？”

“我們假定世界是由一顆顆很小的原子組成，原子呢，就是……呃，譬如這張桌子，我們把它放大放大放大放大，然後也許就能看見那些最小的、一顆一顆的東西聚在一起，那些東西就是原子。有一定種類的不同的原子，這些基本的原子構成了天地萬物。不同的原子之間有時候會互相吸引，有時互相排斥，產生……化學反應。”

“……”

“嗯？”

寧毅聳聳肩，看著表情有些奇怪的陸紅提，隨後她笑了笑：“我不信，怎麼放大？”

“哦，有一定的規律，給你看看最基本的。”寧毅說著，從旁邊的架子上拿下來一個小盒子，從裡面拿出一片形狀不規則的琉璃片來，隨後推過來一本書冊。

“這是市面上賣的琉璃炮燈的碎片，要找到理想的兩面凸透的碎片不容易，不過還是可以用來看的。你看看，字跡是不是放大了？”

此時市面上已經有玻璃在賣，稱“琉璃”，與西方的鈉鈣玻璃有所不同，不過透明度已經很高了。寧毅還沒打算研究這方面的東西，否則大概得想辦法弄架望遠鏡出來。寧毅顯擺了一番後，那女子瞇著眼睛：“水滴也能放大，可我從未見過能放得更大的。”

“弄清楚原理，就能放大，格物就是格萬物之理嘛，哈哈。”

“可為何你們這些讀書人格物了這麼多年，我還是沒見到比水滴、冰凌放得更大的東西？”

“呃……”寧毅一時間有些啞然，那女子笑了笑：“其實照你這樣說來，你弄這什麼化學反應，莫非也是想求那點石成金之術嗎？”

“真能弄清楚，什麼事情都能做。有些化學反應不穩定，不穩定的若受到激發，產生高熱膨脹，那就轟的一下……就像你旁邊架子上那包火藥，它的威力如果增加五倍十倍，你覺得可以拿來干嗎？啊，對了，”寧毅說著，將那生鏽的鐵棒從杯子裡夾出來，拿點水衝了衝，“你看，鐵鏽沒了。”

“你煮了一遍，然後用水衝去了。”女子面無表情地說著。寧毅翻了個白眼，她卻笑了起來。

“你這是歪門邪道，我雖不懂，可也不信你。”

“你若真懂，我便不跟你說了。”寧毅搖搖頭，嘆道，“對了，人家武林高手都有個很拉風的外號，你的外號是什麼？”

“陸紅提。”

“沒外號太土氣了，你得取個拉風點的纔好，否則會被人笑話。你看那個在外面造反的方臘，自稱‘聖公’，霸氣外露，所以他一造反，很多人就來了……我覺得這事該準備啦。要不然我們商量一下，叫作‘鐵拳無敵’陸紅提……這個不貼切，你跑得比較快，可以叫‘穿林北腿’。不過眼下都講為國為民什麼的，‘河山鐵劍’陸紅提怎麼樣？是不是太霸氣了？還是你想要更低調一點兒的？喂，出來聊聊嘛……”

“無聊。”

陸紅提冷冷地轉身回到裡間，順手關上門，雙手將長劍戳在地上，忍不住笑了出來。笑了片刻之後，她纔問道：“為何我當日說你不能學武，你竟半點沮喪都沒有？”

“你沒說我不能學武啊。”寧毅大概又在調配試劑，“你是說我不能學習你的內功。”

“嗯？你便這麼自信，有能讓你學的內功？”

“打聽過一些這方面的事情，隻是猜……內力既然是配合呼吸發力的方式，縱然有那些極端的讓人從小練起，應該也會有人研究成年人的發力方法纔對，就算效果比不上你那樣的，總該有些效果，這個……應該不會猜錯。”

裡面沉默許久：“你當真想學？以為我會教你？”

“我不知道。要不然這樣，你教我武功，然後說個願望什麼的，隻要靠譜的，我想辦法幫你辦到？”

“商人？”

“不是，我從沒想過要占你便宜，不妨看作是等價交換？”

“師門藝業，雖然不堪，也不是可以拿來與人隨意交換的。你救我一命，我本該報答你，你也可托我辦事，可我不會教你武藝。我看不出你這書生為何要學武藝。你不上戰場，也不是想以武藝與人搏命，你隻是……好奇，學來玩……”她的語速漸漸快了些，“你們這些書生，開口閉口講的是萬人敵，講的是經世救民，可如今，你們這麼多讀書人，我看不出你們是怎樣救的……你是有纔學的人，卻將纔華浪費在這些歪門邪道上。為何不去濟世救民？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要交換，你若能為萬世開太平，我什麼東西都能換給你，如何？”

儒學在這世上盛行了千年，武朝更是文風鼎盛，這女人或許沒讀過什麼書，但許多道理都聽說過，心中明白，這番話或許並非針對寧毅，寧毅也就笑笑：“為萬世開太平，這命題太大太籠統，你這願望，不怎麼靠譜。”

“那便一世太平。”

“那也分武朝、天下還是百姓太平……”

“若讓百姓太平呢？”

“劃不來。花這麼久的時間，費這麼大的力氣，一輩子都賠進去，我還練不成頂級高手，若還要做這麼多事，就更沒時間練了，恐怕二流高手都難了……”

“嗬，口氣真大，你們這些書生……口氣都大。”陸紅提在裡面笑了笑，大抵以為寧毅在開玩笑，“文武不同路，你們讀書人，我知道很多也是有本事的，隻是本事不一樣。你沒必要學。你不上戰場，不與人搏命，沒有真正的狠辣勁，或許拿起刀來殺雞都有不忍，學了之後沒有用處，反而分了心，倒耽誤了你原本的藝業……我不覺得有必要教你。”

“嘖，考慮一下嘛……”寧毅聳了聳肩，“而且殺雞我還是下得了手的。”

時間還有，寧毅不急，他將話題引開，在陰天的房間裡繼續說著《天龍八部》的後續故事。其實陸紅提也有些郁悶——今天提前說了，明天那小丫鬟過來要聽的時候，她還要多聽一遍已經知道的內容，不過這時候就是忍不住。

第二天聽得門口傳來腳步聲時，也傳來了母雞的叫聲，那家伙走到外面敲了敲門：“出來出來，給些東西你看。”陸紅提走出去，隻見他手上拿了個小包裹，手上抓了隻母雞，伸手指著那邊的爐子，“幫忙燒點熱水，謝謝。”顯然是要在她面前表演有殺雞的狠勁。陸紅提一時間哭笑不得。這年輕人身上有一股氣質，似乎做些什麼事情，哪怕古古怪怪，離經叛道，也讓人覺得理所當然。

她去旁邊開動爐子燒了熱水。屋檐下的風鈴輕響間，寧毅熟練地將那隻母雞殺掉了，去毛洗剝內髒，隨後打開那小包裹準備各種調料，先將母雞刷過一遍，然後準備拿鐵扦將雞串起來。

“接到可靠消息，再過兩天，城門那邊的布防便會撤下來，府衙那邊也熬不住啦。不過明哨撤了以後，暗哨大概會更加嚴密。我不知道你的傷勢怎麼樣了，這段時間呢，也沒辦法帶些什麼好喫的過來，今天招待你一下，以後你行走江湖，不能說我‘血手人屠’寧立恆虧待了你……呃，最好別說我招待過你……”

“自己起的名號？”

“怎麼樣？殺氣四溢吧？”

“難聽……”

“這隻雞可以做證，外號很貼切。”

寧毅不跟她一般見識，將包括孜然在內的各種粉料準備好，隨後將那爐子稍稍改變了一下。

陸紅提說道：“我的傷勢已好五成，此時要出去還得冒險。若恢復完全，不走城門對我來說也無大礙。”

寧毅愣了愣：“這麼說……我還有機會把武功籍從你嘴裡敲出來？”

“你這人……真令人生厭。”

“呵呵。”寧毅笑了起來，不再惹她，將穿好的雞放在炭火上烤起來。這是竹記的大廚新弄出來的配方，不一會兒便香氣四溢。外面雷聲響動，眼看又要下雨，寧毅扭過頭去。

“對了，一直不好問你，為什麼要殺宋憲？”

那邊，陸紅提微微瞇起眼，像是汗毛奓起的貓，就這樣朝寧毅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