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近水樓臺先得月

臨近夏末，午後的城市依舊猶如一個扣著蓋的巨大蒸籠，悶熱得叫人透不過氣來。

顏晗關掉火之後，鍋裡燒開的水“咕嘟咕嘟”地翻滾著，她沒有立即揭開鍋蓋，而是繼續燜了五分鐘。而後，她將西米淘出來放在水龍頭下衝洗。

顏晗今天難得空閑，什麼都不用做，她特地做了自己最喜歡的楊枝甘露，當作下午甜點。她將做好的楊枝甘露盛在透明玻璃碗內，放在冰箱裡，準備冷藏一個小時再喫。

關上冰箱門之後，顏晗聽到茶幾上手機振動的聲音。

她拿起手機，看見經紀人邱戈在群裡開語音會議安排今晚開會的事情，她點了加入會議。

邱戈說：“根據大數據顯示，顏晗粉絲群體中的百分之三十七是學生。這個占比很大，因此我們要重視開學季的美食主題。”

顏晗是微博上的美食博主，至於她一個美食博主為什麼會有經紀人，就更簡單了。

如今是網絡時代，網紅層出不窮，網紅經紀自然應運而生。不少素人走紅的都自帶流量，於是就有人想將這股流量變成錢，邱戈就是傳說中的網紅推手。

當然，顏晗不是他推紅的。

當初顏晗隻是在微博上分享自己做的美食。

高考之後的暑假，她跟著家裡的老爺子學做菜。

顏晗爺爺年輕時是個廚子，隻可惜一身廚藝，無人繼承。為了哄老人家開心，顏晗纔跟著他學，沒想到老人家直誇她有做菜的天分。

也不知道是老爺子故意哄她學做菜，還是顏晗真的有這方面的天賦，她就這麼堅持了下來。一開始錄視頻，是想把老爺子做菜的手法記錄下來，後來纔開始錄她自己做菜的過程。她每天都更新微博，剛開始沒粉絲，當然，她也不是為了紅，後來，漸漸有人喜歡上了她做菜的過程。

“顏晗，你覺得呢？”一直沒等到回復，邱戈忍不住提高聲音又喊了一聲，“顏晗。”

窩在沙發裡的小姑娘調整了一下姿勢，躺得更舒服些，纔微微拖著聲音說：“都可以。”

邱戈一聽這話就有點兒生氣，可也無可奈何。

想當初，顏晗走紅真的是一個意外。

那時，顏晗跟老爺子用自家院子裡那棵桂花樹上的桂花釀酒，古色古香的精致院落，滿枝丫的桂花，隔著屏幕似乎都能聞到桂花的香味。

那是顏晗唯一一次出鏡的視頻。

桂花樹下的少女穿著一身白衣，微微仰頭，清風拂過，帶起一地的花瓣和她寬松的衣角。

清風、桂花、少女，最重要的是畫面中那股仙氣。

邱戈看見這個視頻中的顏晗時就驚為天人，覺得這姑娘是真仙，還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他當時就想聯繫顏晗，誰知這姑娘與眾不同，視頻爆紅之後，她居然直接把原視頻刪了。

不管邱戈打多少次電話，得到的回答都是：沒興趣，不用，不考慮。

她不在乎別人的追捧，跟她談錢更沒用。

邱戈當時覺得既可惜又無奈，誰知三個月之後，峰回路轉，顏晗主動來找他簽約，不過她有條件——隻出美食視頻，不出鏡，不直播，更不參加任何線下活動。

為了立即把顏晗簽下來，邱戈當時腦子一熱，直接拍板就定了。

可是現在想想，他都不知道該罵自己腦子不好，還是罵顏晗。

這會兒，他似乎覺得在群裡說不解氣，直接打了電話過去。

“顏晗，我告訴你，別看你上次主題視頻反響那麼好，轉發好幾萬，可要是有一期做不好，就會被罵。你知道現在的美食博主競爭多激烈嗎？”他一口氣說完。

邱戈一向杞人憂天，其實顏晗就是最紅的美食博主，沒有“之一”。

顏晗輕輕地“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邱戈聽她這淡淡的口吻，正要叮囑她，誰知顏晗又說：“我有別的電話進來，先掛了。”

邱戈一愣，就算有電話進來，憑什麼先掛他的電話？

打電話過來的是她的室友艾雅雅，她讓顏晗幫忙去行政樓拿一份材料，這麼熱的天，誰都不願在外面待著。隻是艾雅雅要得急，其他兩個住在學校的室友又不在，隻能來求她。

顏晗住的公寓離學校隻有十分鐘，她到學校的時候，校門附近全是人。

新生入學一直是很熱鬧的，各個院繫穿著不同顏色T恤的學長學姐們正在熱情地給新生指方向，還有不少學長殷勤地搬送行李。新生挺好分辨，打扮得還跟高中生差不多的就是，一張張臉上帶著青澀稚嫩，跟沒熟的果子似的。

顏晗撐著太陽傘走在學校主干道上，傘擋住了她的臉，卻擋不住她修長白皙的雙腿。

從她身邊走過的人不時回頭看她，甚至還有穿著計算機繫T恤的男生過來問她是不是新生。

j了辦公樓，顏晗將傘收起來，站在電梯口等待。

寢室裡的陳晨打來電話，問她：“顏顏，艾雅雅給你打電話了嗎？”

顏晗將手機夾在臉頰和肩膀之間，兩隻手則整理雨傘。

她有個習慣，每次用完傘，一定要按照紋理把它重新折好。

電梯正顯示著從五樓往下。

“打了。”顏晗神色淡然地說。

陳晨笑嘻嘻地說：“你現在在學校嗎？新生裡有帥哥嗎？”

顏晗聽到她問的這句話，回想起剛纔從校門口走到這裡看到的新生男生，大部分戴著一副眼鏡，T恤配短褲，跟好看扯不上一點兒關繫，連清秀都沾不上邊。

她輕“呵”了一聲。

陳晨失望地說：“一個都沒有？”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一樓。

顏晗垂眸，用傘上的帶子仔細地將傘扣了起來，又輕“呵”一聲：“你覺得，我們學校存在好看的小學弟這種生物嗎？”

隨著她這句話同時響起的，是電梯裡傳來的熱情的聲音：“你放心，我們學校的同學都很熱情，學長學姐們也很友好……”

就在此時，電梯裡外出現了一瞬的安靜。

顏晗抬頭，視線一下子跟電梯裡的人撞上了。

那是一雙漂亮到極致的眼睛，烏黑純亮，帶著尚且未被這個世界污染的純粹。不過，這人的黑眸雖燦若星辰，卻太過清冷。

他的臉上還戴著個口罩，由於眼睛太過好看，以至於讓人有種想要扯下口罩的衝動。他高挺的鼻梁將口罩的邊緣頂起一個弧度，仿佛隻要再靠近點兒，就能看見他的臉。

這會兒，站在少年身邊的老師有點兒尷尬地朝顏晗瞧了一眼。

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們都清楚地聽到了顏晗的話。

——打臉啊。

好在少年沒在意，他將視線挪開，做了個“請”的手勢，讓老師先踏出電梯。他們一出電梯，就朝門口走去。

顏晗回過頭。

這個少年真的太惹眼了，他個子很高，從背後看過去，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的褲子勾勒出清瘦的身形，雪白的襯衫塞在褲腰裡，一雙長腿極其顯眼。

此刻，他正往外走，露出褲腳與黑色板鞋之間的一小截腳踝，雪白，瘦削。

嘖。

人已經走出了大門，看不見身影了，顏晗纔慢慢地回過頭，此時電梯已經上去了。

她默默地站在那裡，腦海中重新浮現出他們對上視線的一瞬。

這一刻，一種過電的感覺突然後知後覺地從心底湧上來，酥酥麻麻的，像是喝了最烈的白酒，後勁一下子就上來了。

誰說她們學校沒有好看的小學弟。

到了樓上，顏晗敲門進去。

“你跟艾雅雅關繫不錯，我還以為她肯定找不到人呢。”繫裡的行政人員曾怡比她們大幾歲，也算是年紀相仿，跟艾雅雅關繫不錯。

艾雅雅是新生班的班助，這次她讓顏晗幫忙來拿的是新生資料。

顏晗以為曾怡說的是她願意過來幫艾雅雅拿東西這件事，她也沒多想，仔細跟曾怡核對要拿走的東西。拿好資料後，曾怡叫住了她。

曾怡說：“對了，這個班裡有個學生高中時被嚴重燒傷。之前很多媒體報道了他身殘志堅的故事，院裡的領導聽了都挺感動，所以繫主任特別交代，讓咱們好好做工作，要幫助這位同學盡快融入集體。”

顏晗以為她是想讓自己轉而交代給艾雅雅，於是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學生名單：“叫什麼名字？”

曾怡想了一下，無奈地說：“瞧我這記性，前幾天說的事情，現在就忘了。”

說著，她翻了翻之前的聊天記錄，可是怎麼找都沒找到，因為有別的學生過來找她，曾怡隻好說：“等我找到之後再告訴你吧。”

顏晗點點頭，心裡想著，這件事要記得跟艾雅雅說。

她走到行政樓大門口的時候，拿出傘正要撐開，誰知一抬眸，看見路邊停著一輛黑色轎車。陽光下的少年身材修長挺撥，跟周圍來來往往的男生一對比，簡直猶如一股清流。

之前陪在他身邊的老師似乎又說了兩句什麼，然後，他伸手拉開了車門。

都說香車配美人，此刻，香車配美少年的場景依舊美如畫。

老師揮揮手，少年彎腰上了車。

沒一會兒，那輛轎車消失在眼簾裡，顏晗收回了視線。

她伸出舌尖，輕舔了下唇瓣。

一定是因為今天太熱了。

遠處正在行駛的轎車裡，司機從後視鏡內看了眼後面，笑著問：“熱不熱？熱的話把帽子和口罩都拿下來吧。”

坐在後排的少年沒說話，他伸手將帽子和口罩都扯了下來，露出眉眼如畫的臉。他有一頭烏黑的短發，鼻梁挺直，唇瓣清潤，帶著點兒緋紅。

從上車到現在，他一直一言不發。此刻，他偏頭看向車外，外面雖然炎熱，可是更熱情的是這座享譽百年的校園，它正迎來又一屆新生。

“我看學校裡的老師和同學都挺友好的，回去之後，夫人也能放心。”司機繼續笑著說了一句，旋即閉了嘴，專心開車。

少年腦海中突然響起那句略帶嘲諷的話——你覺得，我們學校存在好看的小學弟這種生物嗎？

友好？少年的喉嚨中溢出一聲極輕的冷笑。

“你別做夢了。”顏晗一字一頓地衝著電話另一端的人說道，同時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她算是真正見識了什麼叫作得寸進尺。

她本來以為自己隻是幫艾雅雅去辦公室拿一下資料，可是沒想到艾雅雅現在居然跟她說，想讓她幫她帶一個月的大一新生班。

“晗兒，你要是不幫我，老師真的會殺了我的。”

“我不。”顏晗用手指勾了一下鬢邊的松軟長發，說道。

顏晗的聲音淡淡的，整個人透著一股懶散的勁。

A大新生班的班助設置是兩個大二學生和一個大三學生，艾雅雅就是大三的班助。至於顏晗，她一向對這些沒興趣。艾雅雅告訴她，她報名參加了劍橋為期一個月的遊學活動，剛好和班助衝突了。老師那邊準了她的假，但她得找到替代自己的人。

艾雅雅第一時間想到了顏晗。

“我不。”顏晗依舊是兩個字，干脆利落。

艾雅雅沒想到自己都說到這份上了，顏晗還是拒絕了她，這會兒，她真要落下幾滴鱷魚眼淚來，她說：“顏晗，我現在真的隻能求你了，她們倆都還沒回學校。”

艾雅雅說的是另外兩個室友，顏晗大一的時候住寢室，後來她搬出來自己租房子，寢室裡的人還時常來她這裡蹭飯。

她們雖然知道顏晗做飯很好喫，但並不知道她就是微博上那個紅得不得了的美食博主。

“顏晗，我現在跟老師說我找不到人替我，真的會被打死的。”艾雅雅悲怨地說。

顏晗被她氣笑了，這會兒她纔反應過來，難怪下午在行政樓的時候曾老師會對她那麼說話，原來艾雅雅這是打算搞先斬後奏的把戲呢。

她正要再次拒絕艾雅雅的時候，艾雅雅突然說：“顏晗，我搞到我爺爺的釀酒方子了。”

顏晗頓住。

艾雅雅家在本省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之前她們寢室幾個人一起去她家裡玩了幾天，當時艾爺爺拿出自家釀的酒給她們幾個喝，顏晗喝了一口就覺得很特別。

她曾經委婉地問過釀酒方法，可惜老人家沒說。

顏晗猶豫地問：“可是你爺爺不是說不能外傳嗎？”

艾雅雅立即笑了：“你放心，這個方子是我爸給我的，他知道我找不到人幫忙，所以打算讓我用這個賄賂你。”她頓了一下，隨後又賤兮兮地說，“況且你又不是外人，咱們都一起住那麼久了。”

顏晗正要說話，突然聽到手機裡傳來一段提醒旅客盡快登機的廣播。

這人已經在機場了……

顏晗錯愕地望著手機，裡面傳來艾雅雅破罐子破摔的聲音：“帶大一新生有什麼不好的，你幫我去的話，說不定還能遇到水靈的小鮮肉學弟，個高腿長還聽話。”

“呵呵。”顏晗真是被她的不要臉氣笑了。

“不跟你說了啊，我馬上登機了。”似乎生怕再聽到顏晗說出“我不”這兩個字，艾雅雅干脆地掛斷了電話。

客廳裡空調的冷風撲面而來，也吹不滅顏晗此時的心頭火。她已經在想著，等這人回來，到底是紅燒還是清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