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孩子在一個花崗岩壘成的石頭堆的背陰處停了下來。老人讓塞巴斯蒂安喝了口水,因為天還長著呢,另外也是因為他們在高山上是找不到任何水源的。他自己則喝了一杯蒿酒,活活血。他們歇息了一會兒,然後重新開始趕路。小路上有許多危險的路段,但是凱撒對大山已經是了如指掌,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至於那孩子,他自打能走路起,就在高山牧場的道路上蹦跶,靈活得像隻羱羊羊羔。最近凱撒已經開始放他單獨行動,前提是他必須嚴格遵守幾條準則:不可以在山脊上逗留,還有必須在天黑之前回家。
塞巴斯蒂安又口渴了,渴得難受。在山口喝的水不僅沒有讓他止渴,反而讓他更加想喝水。他的舌頭已經腫了起來,咽口水也越來越困難。他看著在凱撒背包一側懸掛著的水壺,越發口渴得難受,可是他不敢叫凱撒停下來,害怕打斷凱撒的節奏。老人邁著平靜的腳步往前走著,一刻也沒有放慢腳步。為了趕上他的步伐,男孩攥緊拳頭,繃緊酸疼的肌肉,加快速度小跑著,他一邊跑一邊想著那頭野獸,不知道自己是想要抓住它,還是希望它能逃掉。
突然,一聲槍響在空氣中炸裂開來,那槍聲響得讓孩子覺得自己好像都感受到了它的衝擊波。一隻胸口淌血的岩羚羊從距他不到五十米遠處的岩石中冒了出來。它在山坡上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然後掉下了懸崖。它的身體往下墜去,撞到一塊凸起的岩石,彈了起來,然後沿著懸崖峭壁繼續往深淵下方墜去。無聲無息又沒有盡頭的墜落,比尖叫聲更加可怕。
塞巴斯蒂安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喊出來。老人卻是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的樣子,他一邊往下看,想要看看獵人是誰,一邊氣憤地罵道:
“這群渾蛋!居然大夏天的殺母羊!”
剩下的岩羚羊已經沿著陡峭的山道逃走了,就在一秒鐘前,它們還在那裡的陰涼地裡喫草呢。母羊們催促著受驚的小羊羔逃跑,一眨眼的工夫,它們已經消失在亂石堆之中。所有的羊都跑了,但是有一隻除外,一個微弱的身影在峭壁上劇烈地抖動著,隔著老遠都能看到它的身體在動。
“爺爺,小羊!快看!”
那隻失去母親的小岩羚羊年齡應該不超過兩個月。它站在媽媽消失的那塊岩石之上,孤零零地不知道該怎麼下來。它的叫聲越來越大,聲音淒厲,令人心碎。
凱撒往上走去,塞巴斯蒂安已經忘了饑渴和疲憊,跟在後頭。當老牧羊人走到懸崖上頭,到了那隻還在咩咩叫的小羊的正上方時,他目測了一下他們之間的距離,足足有二十多米遠,而且坡度太大,爬下去風險太高。但是如果放著不管的話,那隻小羊肯定活不了。他一抖肩,取下背包,一下把包倒了過來。午餐掉在塵土之上攤開來,同樣攤在地上的還有他的刀、一支冰鎬和一根他隻要進山就會帶在身上的繩子。他解下水壺,然後指著繩子示意塞巴斯蒂安過來。
“好孩子,現在你要認真聽我說。我們不能讓這個小東西死在這兒。我們沒有別的選擇,而且還得盡快。所以我要把你繫在繩子這頭,把你放到那個岩石上。你把我的背包反過來背,放在你肚子上,就像這樣,等你到了下面之後,你把小羊放進包裡,好把它帶上來。然後我會把你拉回來。你覺得你能做到嗎?”
老人那張經年累月已經變成棕褐色的臉因為擔心而皺巴著,但是他的目光依然鎮靜,黑色的眼睛閃著亮光慈祥地看著孩子。塞巴斯蒂安喉嚨發緊,點了點頭,他耷拉著雙手,由著老人把自己綁上。
凱撒調整好他胸前的背包,把背包肩帶盡可能地收緊,然後用繩子從他的胳肢窩下面穿過繫好,並特意留出空間好讓孩子能夠活動自如。他又估計了一下距離,然後走到一個土堆後面立定,萬一自己力氣不足,這樣可以有一個最大限度的支撐。他把繩子繫在腰上,把剩下的部分纏在前臂上。一切已經準備就緒。他朝兩手掌心吐了口唾沫,用力地搓了搓手,然後攥緊繩子,兩腳穩穩地扎在土裡。最後,他深呼了一口氣,示意孩子行動。
塞巴斯蒂安走到懸崖邊,害怕得喘不過氣來。為了給自己鼓勁,他盡量不去看腳下的萬丈深淵,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個正在聲嘶力竭地喊叫著的小羊羔身上。他感到一陣暈眩,好像整個世界都天旋地轉起來!小羊站在狹小的岩石上,看上去很渺小。它身體抖動得厲害,不知道是因為喊得太大聲,還是因為恐懼,不過它隨時都有可能掉下去。這讓塞巴斯蒂安堅定了決心。他不再多想,抓起粗糙的繩索,用盡全身力氣抓緊它,兩腳蹬著斜坡,往下滑去。幾塊石頭滾落下來,掉在小羊身邊又反彈起來,它們奇跡般地無一砸中小羊。緊接著,斜坡毫無預警地消失了,繩子突然繃緊,塞巴斯蒂安被這突如其來的衝擊勒得喘不過氣來。他感覺自己要翻過身去,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害怕,就已經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在空中恢復了平衡。爺爺的聲音從上方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