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 序(節選)
塞利納刻意追求的正是獨一無二的創造性,發明一套從內容到形式的嶄新口語文學。塞利納去世近70年,現在人們講的口語基本上還是塞利納語言。然而,當時法國文學界確實不乏一批作家要把塞利納置於死地,比如塞利納客氣地點了一個“假名”:“勇敢的人”,繫指法共作家羅傑·瓦揚(Roger Vaillant,1908—1965),諧音字le vaillant意為“勇敢的人”。他在1950年1月13日的《民族論壇》著文,敘述1943年抵抗運動行動小組決定處決塞利納,所幸未遂。塞利納確實逃過一劫。然而,他也狂言吹噓自己從上蒼得到天賦,自稱“本世紀唯一真正的天纔,唯一的作家,然而人們不談起他,不讓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千方百計要槍斃他,因為嫉妒他”,當然這是不實之辭。
然而,塞利納有些抱怨是可以理解的,其中最為不公的則是:他的文章受到批判和打擊,卻偏偏被名家抄襲。他寫道:“剽竊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趾高氣揚,倚仗權勢。”“我自己深有體會,跟您數不清有多少人抄襲我的作品,把我的作品改頭換面,篡改轉賣,發了橫財。恰恰是靠我發了橫財的壞蛋惡意中傷我,逼著劊子手把我干掉。”我們不妨重復曾經在別處舉過的例子:大名鼎鼎的薩特承認抄襲過塞利納,比如“人與人的關繫宛如一簍螃蟹互相踩踏”,“擁抱一個女人,猶如摟住一個大糞袋”。眾所周知,薩特並沒有因批判塞利納反猶親德而後悔,但虛心接受抄襲塞利納上述動情的話的指控。他兩次聲稱塞利納比他偉大,是他那個時代最偉大的文學藝術家。他出語驚人,明確指出:“也許塞利納將是我們中間唯一永垂不朽的。”
那麼,文學藝術家塞利納到底創造發明了什麼?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筆語情感化!書面語已經干涸,是我使它恢復了情感,玩意兒雖小,魔力卻大著哩!”一言以蔽之:“口語情感貫穿筆語始終。”“‘情感逼真之處’是抒情的。抒情的作者,我算一個吧,得罪了大批大批的‘廁所讀者’,也得罪了優秀分子。”再說對立,抒情使作家神經發怵,動脈不暢,引起眾怒,但就是要寫得“情感逼真”。“寫‘感情逼真’的小說累死人,因為情感隻有通過口語或通過對口語的回憶纔能捕捉和實錄。”每每講述得意之時,他總是假謙虛一下,比如說:“我隻不過是個小小的發明家,小玩意兒的發明家,反正很像活硬領上的扣子,缺了還不行!”話鋒一轉立刻攻擊別人:“但決沒有什麼理念。讓販子去兜售理念吧!”他瞧不起講究“包裝”文學的作家,以為凡是大名鼎鼎的作家,或多或少搞些包裝,鐵幕或非鐵幕“包裝”,“無政府主義包裝,誇張派包裝,聖畫派包裝,隻要有包裝就行”。順便提一句,塞利納是繼普魯斯特之後第二位公開嚴厲批判羅曼·羅蘭的法國超一流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