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包含13篇都市背景的短篇小說和20首現代詩。文本的特質是現實與魔幻的精彩結合，正如我們的生活一樣，多數時候是冰冷堅硬的，但在一些特殊時刻，如愛情破滅、壓力驟降、生離死別時，我們會感受到自身的脆弱、社會的荒謬，以及生命的無常。這些感覺和冰冷堅硬的現實一樣，都是真實的，隻不過當生活風平浪靜時，它們隱匿在水面之下。

本書的代表篇目《鳥藏》，講述的便是一個拋棄幻想，勇敢回歸生活本源的故事：二十五年前，我們一家的生活如田園牧歌。一個午後，母在院中小憩時，耳中滴入神秘異物，從此性情大變，幾乎變成一隻瘋狂而憤怒的鳥。二十五年後，醫生在母腦中發現一隻即將孵化的鳥蛋，罕見的病癥使我回到家人身邊，童年記憶中的往事漸漸浮現，我決定終結城市中的繁亂生活，回到家人身邊，回到鳥兒落入母耳中之前。

老王子，原名王梓。小說家，詩人，廣告從業者。「ONE·一個」作者。鼕天寫詩，夏天講故事。有一個木本的名字，卻渴望雙腳離地的自由。因發表於《獨唱團》的短篇小說《合唱》被讀者熟悉。已出版短篇小說集《合唱》，長篇小說《上海灘的賈斯汀·比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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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正文··············· 001

003 鳥藏\u2028

021 遠大前程\u2028

035 直到大地深處\u2028

054 半明半暗之間\u2028

088 泰迪、英短和洪水中的馬戲公司

108 芳香之時\u2028

128 彗星上的新年\u2028

139 神奇胡總在哪裡\u2028

156 大學裡有纔華的男生\u2028

166 苦海\u2028

179 師曰無傷\u2028

199 北有大澤\u2028

219 白巨人的黃昏

詩選··············· 241

鳥藏

香山實在太遠了，他站在火車南站感嘆。打開地圖琢磨路線，能看到香山是北京西北角上的一片綠。他沒來由地想，要能把這片綠搬進市區應該放哪兒？要放在天安門，他就能在天黑前趕到，要是放在牛街，估計隻要二十分鐘，放在陶然亭，他就可以走過去……但是沒有，不論他怎麼撥拉地圖，香山始終堅硬地守在原地。這麼大一座山，城裡確實也放不下。他替香山著想，動身往前走去。

上海沒有大山。佘山更像個土坡，上面住著打高爾夫球的富人。他們過著一種他不能理解的生活。仿佛他們生來就是為了打高爾夫球的，然後他們來到了佘山，把自己的照片放在別墅的廣告牌上，從西邊對著整個城市微笑。他住在松江，下班路上經常能看到這些斑斕的牌子。有時他覺得這是城市生活的福利，起碼老家看不到這個，不是嗎？有朋友告訴他，這裡面還有遊艇俱樂部。他震驚了，作為一個從小在山區長大的人，他無法想像在山上怎麼開遊艇。朋友沒有回答，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很為他的反應得意。這些別墅的廣告都在告訴他同一個意思：如果今生能住在佘山，不但死後可以上天堂，子子孫孫也都將在此地擁有一種幸福的生活。但那都是與他無關的事物，他想起自己冰冷的一居室，網上抽獎抽來的自行車停在門背後，他用了三年的臺式機發出嗡嗡的讀盤聲……每個月的開銷發票他都用皮筋扎好了放在冰箱頂上，期待著報銷的可能。剩下的錢他這次都取出來帶在身上了，放在貼身襯衫的口袋裡，然後他突然想起昨晚喫剩的蔥油拌面外賣還丟在垃圾桶裡忘了扔出去。回去的時候應該要餿掉了，不過因為是鼕天，上海的房間裡也沒有暖氣，應該不至於引來螞蟻。他寄希望於房東太太不要在他不在的這幾天裡去開門找什麼東西。

如果住在香山呢？他這麼想著。香山也是很偉大的吧? 畢竟這裡是北京。香山，紅葉……然後呢？他發現除此之外他對香山一無所知。他沒有在北方生活過，他畢業後就去了上海，對北方城市的生活缺乏認識。暖氣究竟是怎麼送進千家萬戶的？鼕天的菜市場真的隻有大白菜和蘿卜嗎？北京人都會去香山玩嗎？如果他離開上海，住到北京這樣一個城市，會怎麼樣呢？不受歡迎大約是肯定的，天下沒有不欺生的老百姓……可起碼喫的方面會習慣些吧？早年有兩個朋友倒是真的離開上海在北京工作了幾年，但他們後又都回到了上海，並對在北京的經歷絕口不提。他不知道在這裡會發生什麼。有時他覺得城市都是一樣的，一樣無聊，巨大，冷漠。人們在地鐵裡擠成一片，但心中的距離遠隔重洋，不爆發劇烈的衝突就是萬幸了。想到這一點，他打量了一番周圍，這裡仍舊和他剛上來時一樣，冰冷，擁擠，嘈雜。他用腿緊緊夾著放在地板上的包，人弔在拉環上，隨著車輛的前進晃晃蕩蕩。坐在他身前椅子上的中年人戴著一個簡易的3M口罩，乃是為了防止霧霾。據說霧霾已經侵占了整個北方。那種口罩，不管有沒有用，他包裡也有一個，他想了想，也拿出來扣在了臉上。呼出的熱氣在眼鏡上變成一團霧氣，又瞬間被寒冷吞噬。地鐵終點站在離香山還有十幾公裡的地方，無法再向前。他從地底下上來，發現天已經全黑, 寒風猛烈地朝他撲上來。

地鐵站外面是個巨大的公交車站，一輛輛公交車從車流中掙扎出來，在這裡停下，又轟鳴著絕塵而去，像怪獸。他小心翼翼地奔走，查看它們的去向。這些公交車都是兩截的，大概是為了把更多的人從這偏遠的所在，帶去更偏遠的所在。發現公交車要坐十三站之後，他試圖在這裡叫一輛出租車，但失敗了，風越來越大，天越來越黑，完全沒有小汽車在這裡靠邊。他又在巨大的公交車站來回走了幾圈，後放棄。此刻，那副口罩完全變成了累贅，已經勒得他無法呼吸，他懊喪地把口罩扯下來，衝進了一輛即將離開的公交車。

醫院在一條小路上，小路上全是土。他看到父在路邊站著，穿著棉襖跟他揮手。棉襖是土黃色的，他想起這件衣服父至少已經穿了六年。霧靄把整條路都遮住了，隻能看到近處有幾個人，黑衣服的男人，粉紅襖子的女人，他們叫嚷著，招呼來往的人住宿。但他們背後沒有巍峨的酒店大堂，隻是些低矮的平房，門口寫著“住宿一晚”。來了？父遠遠地跟他叫道。來了。老遠就看到你了。他說。我在這裡等你半天了。他看到父跺了跺腳。我媽在哪間病房？他著急地問。很近，跟我走。他父轉身走去。醫院的樓房都不高，被樓旁道邊栽種的樹木遮掩。樹木讓這裡變得幽深，安靜。他平心靜氣，跟著父拐彎，又拐彎，後進入其中一幢。這時，腳踩在實地上的堅硬感纔順著膝蓋傳上來。

母剃了光頭坐在病床上，看到他，張張口沒說話，又扭頭俯身下去，趴在枕頭上哭泣。他走過去安慰她，又擁抱了她。她說，我難看死了。他說，不難看，像是要演尼姑的大。她忍不住又笑。接著她開口抱怨，為什麼我要生這個病呢？我本來不會生病的，要不是……好了好了我們都知道。他打斷了母的話，拉住她的手。關於母生病的原因，所有人都知道，並且已經聽了很多遍，大家都不想再聽了。旁邊的父看起來也像是松了一口氣，他丟下兒子和妻子，走到陽臺上望著黑乎乎的遠處，突然大聲說，這裡白天應該可以看到香山，等你媽病好了，我們帶她去香山。好，好，一定要去的，一定會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