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丈夫就快到家了。這次,他會逮她個正著。
一塊窗簾布都沒有,一條百葉窗葉也看不到;本來,212 號的鏽紅色雙層小樓裡住的是新婚宴爾的莫茲夫婦,但他們不久前離婚了。莫茲太太也好,莫茲先生也好,我都沒打過交道,但偶爾會在網上看看他在LinkedIn 的簡介和她的Facebook 主頁。他們在梅西百貨的新婚禮物登記仍然有效。理論上,我仍可以買餐具送給他們。我說過了:窗前空空如也。所以212 號總是獃獃地瞪過來,紅肜肜的眼睛生猛又坦蕩,我也瞪回去,生猛又坦蕩地看著這戶的女主人把裝修隊的包工頭帶進了客房。這房子怎麼回事?愛情終結地?
她很漂亮,天生紅發,草綠色的眼睛,小黑痣星星點點遍布脊背。她丈夫就沒這麼養眼了:約翰·米勒是個心理醫生——是的,他提供婚姻咨詢服務——網上能搜索出436,000 個約翰·米勒,他就是其中之一。這位米勒先生的診所在格雷莫西公園附近,不接受醫保給付。根據地產賣契,他用三百六十萬買下了212 號。生意想必不賴。
我對太太的了解看似更多,其實更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那種會持家的主婦;米勒夫婦入住新宅已有八周,可窗口至今毫無遮蔽,嘖嘖嘖。她每周練三次瑜伽,胳膊下夾著卷成筒的魔力瑜伽墊,穿著緊身褲,輕快地走下樓梯。此外,她肯定在什麼地方當志願者——每周一、周五十一點剛過,她都會出門,那時我差不多剛起床,她會在下午五點到五點半之間回家,那時我剛坐定,正要看每晚必看的電影。(今天晚上選的是《知情太多的男人》,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了。套用這個句式,我就是“看片太多的女人”。)
我還注意到,她喜歡在下午喝一杯,和我一樣。她早上也喜歡來一杯嗎?和我一樣?
她顯然比米勒先生年輕,也比我年輕(也更敏捷),但她的年齡是個謎;至於名字,我隻能靠猜。我給她取的名字是麗塔,因為她有幾分像《吉爾達》中的麗塔·海華絲。我很喜歡片中那句臺詞——“我纔不感興趣呢”。
我倒是非常感興趣,不是對她的身體感興趣——蒼白的脊梁骨,像發育不良的翅膀般凸起的肩胛骨,裹住雙乳的淺藍色胸罩:不管是哪個部位,隻要這些景像隱約出現在我的鏡頭裡,我都會立刻看向別處。我感興趣的是她掌控的生活:不止一人份的生活。比起我的生活,她至少多了兩倍份額。
片刻前,剛過正午,她的丈夫已轉過街角,就在她剛把前門關上,那個包工頭黏在她身旁進去之後。這不太正常——米勒先生每逢周日必在三點一刻回家,沒有例外。
然而,好醫生此刻卻大步流星地走在人行道上,呼哧呼哧喘著氣,手裡的公文包甩來甩去,婚戒一閃一閃。我拉近鏡頭,對準他的腳:暗紅色牛皮鞋擦得锃亮,無死角地捕捉秋日艷陽,每邁一步都像在踢開一片陽光。
我抬起相機,去看他的臉。什麼都逃不過我手中配了Opteka鏡頭的尼康D5500:深灰色頭發有幾縷不太服帖,細框眼鏡架略顯廉價,稍稍凹陷的顴骨下顯出一小片胡楂。相比於面孔,他顯然更精心照顧他的鞋子。
回頭再看212,麗塔和包工頭正在飛速脫衣。我可以撥通查號臺問到212 的電話,打個電話過去,警告她。但我不會。這種觀望就像自然攝影:你不能去干擾野生動物。
頂多還有半分鐘,米勒醫生就要走到前門了。他的太太在包工頭的脖頸上印上濕吻,褪下她的襯衫。
還有四步。三、二、一。*多還有二十秒,從現在算起。
她用牙齒咬住他的領帶,露出媚笑。她的雙手在他的襯衣上來回撫摸。他吻上了她的耳朵。
她的丈夫跳過人行道上一段下陷的石板。十五秒。
我幾乎能聽到領帶從他衣領間抽下來的摩擦聲。她一甩手,把它扔到房間的另一頭去。
十秒。我再次拉近,鏡頭聽話地伸出去。他的手探入衣袋,摸出一串鑰匙。七秒。
她松開了馬尾辮,頭發散落肩頭。
三秒。他走上了門前的臺階。
她張開雙臂環抱他,深吻。
他把鑰匙插進門鎖。轉動。
我拉近,對準她的臉,眼睛頓時瞪大。她聽到了。
我抓拍了一張。
就在這時,他的公文包彈開了。
一摞紙噴湧散出,隨風飄落在地。我立刻調整角度,瞄準米勒先生,抓到了他罵出聲時嘟起嘴的瞬間;他把公文包擱在門廊的地面上,用锃亮的皮鞋踩住幾張,再伸手把飛出去的紙攏回來。還有一張索性飛向高處,卡在樹杈間。他沒有注意到。
再看麗塔,她正伸出胳膊套進衣袖,把頭發攏到背後,三步並作兩步,走出了客房。包工頭眨眼間就落單了,他跳下床,撿起領帶,慌忙塞進口袋。
我長出一口氣,發出氣球漏氣的那種聲音。我剛纔都沒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屏著氣。
前門開了:麗塔衝下門階,喊住她的丈夫。他轉過身去;我希望他是面帶笑容的——這時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蹲下身,從人行道上拾起散落的紙張。
包工頭出現在門口,一隻手塞在口袋裡,另一隻手揚了揚。米勒先生也招招手,回了禮。他走上門廊,拿起公文包,兩個男人握了握手。他們走進屋去,麗塔跟在後面。
好吧。也許還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