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篇 論真理
何為真理?彼拉多曾戲問,[1]且問後不等回答。世上的確有人好見異思遷,視固守信仰為枷鎖纏身,故而在思想行為上都追求自由意志。雖說該類學派的哲學家均已作古,[2]然天下仍有些愛誇誇其談的纔子,他們與那些先賢一脈相承,隻是與古人相比少些血性。但假像之所以受寵,其因不止於世人尋求真理之艱辛,亦非覓得之真理會對人類思維施加影響,而是緣於一種雖說缺德但卻繫世人與生俱有的對假像本身的喜好。希臘晚期學派中有位哲人[3]對此進行過研究,而思索世人為何好假令他感到困惑,因其既非像詩人好詩一般可從中獲取樂趣,亦不像商人好商那樣可從中撈得利潤,愛假者之愛假僅僅是為了假像本身的緣故。但我不能妄下結論,因上述真理是種未加遮掩的日光,若要使這世間的種種假面舞會、化裝演出和勝利慶典顯得優雅高貴,此光遠不及燈燭之光。在世人眼裡,真理或許可貴如在光天化日下最顯璀璨的珍珠,但絕不可能貴如在五彩燈火中最顯輝煌的鑽石或紅玉。錯覺假像之混合物總是能為世人添樂。假如從世人頭腦中除去虛幻的印像、悅人的憧憬、錯誤的估價、隨意的空想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那恐怕許多人都隻會剩下個貧乏而干癟的頭腦,充於其間的隻有憂郁不安和自厭自煩,對此假設有誰會質疑呢?一位先人曾因詩能滿足想像力而將其稱為“魔鬼的酒漿”,[4]其實詩不過是帶有假像的影子罷了。大概有害的並非腦子裡一閃即逝的錯覺,而是上文所說的那種沉入心底並盤踞心中的假像。但縱有這些假像如此根植於世人墮落的觀念與情感之中,隻受自身評判的真理依然教導吾輩探究真理,r識真理並相信真理。探究真理即要對其求愛求婚,r識真理即要與之相依相隨,而相信真理則要享受真理的樂趣,此乃人類天性之至善。在創天地萬物的那幾日中,上帝的第一創造是感覺之光,最後創造是理智之光;[5]從那時暨今,他安息日的工作便一直是以其聖靈啟迪眾生。起初他呈現光明於萬物或混沌之表面,繼而他呈現光明於世人之面龐,如今他依然為其選民上帝的選民原指以色列人,後指信奉上帝的芸芸眾生。的面龐注入靈光。那個曾為伊壁鳩魯學派增光,從而使其不遜於別派的詩人古羅馬詩人及哲學家盧克萊修在長詩《物性論》中以形像的語言闡述伊壁鳩魯學說中抽像的哲學概念。下文即引自《物性論》第2卷。說得極好:登高岸而瀕水佇觀舟楫顛簸於海上,不亦快哉;踞城堡而倚窗憑眺兩軍酣戰於腳下,不亦快哉;然斷無任何快事堪比凌真理之絕頂(一巍然高聳且風清氣朗的峰頂),一覽深谷間的謬誤與彷徨、迷霧與風暴。如此常凌常覽,這番景像也許會誘發惻隱之心,而非引出自命不凡或目無下塵。毋庸置疑,若人心能隨仁愛而行,依天意而定,且繞真理之軸而轉,塵世當為人間樂園。
從神學和哲學上的真理說到世俗交往中的誠實,連那些不信奉真理者也得承認,行為光明磊落乃人性之保證,而弄虛作假則猶如往金銀幣裡摻合金,此舉或更利於錢幣流通,但卻降低了錢幣的成色。蓋此類三彎九轉的做法乃蛇行之法,蛇行無足可用,隻能卑賤地用其肚腹。最令人無地自容的惡行莫過於被人發現其陽奉陰違,背信棄義;因此蒙田的說法可謂恰如其分,他探究謊言為何這般可恥這般可恨時說:細細想來,說人撒謊就等於說他不畏上帝而懼世人。因謊言直面上帝而躲避世人。[6]想必撒謊背信之惡不可能被揭示得比這更淋漓盡致了,依照此說,撒謊背信將是喚上帝來審判世人的最後鐘聲;蓋預言曾雲:基督重臨之日,他在這世間將難覓忠信。[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