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藥膏中的蒼蠅
柯南·道爾告訴我們,夏洛克·福爾摩斯要的是敏銳的觀察、準確的數據和謹慎的方法。這恰好與那段時期專注的業餘博物學家的觀點相符。昆蟲和植物的采集、研究和分類,以及基於收集的信息進行繫統推斷的方法對發展法醫學產生了重大影響。
博物學家觀察到昆蟲有數百萬種。它們無處不在。有一些因為太小而無法被肉眼察覺,但它們在侵入房屋、花園,甚至診察室、實驗室和醫院時,仍會以幼蟲和滲出物的形式留下自己的痕跡。它們出現在動物和人類的尸體上,因此,這些生物顯然也經常出現在暴力犯罪現場。科學能否找到一種方式,讓這些沉默的目擊者提供證詞?
雖然這在歐洲大多數地區還是個新觀念,但早在1235年,中國就已經有人開始使用了。一位叫作宋慈的刑獄官所寫的《洗冤集錄》是目前已知最早的關於法醫偵查的著作,其中講述了發生在一個小村莊中的案件。一名男子被砍死,根據傷口的形狀和深度,可以推斷出是由農民的鐮刀所致。但村民們全部矢口否認了解這宗案件。
宋慈要求所有村民將自己的鐮刀帶到廣場上來,並將它們放在地上。這些工具看起來都是干淨的。但有一些微小的蒼蠅聚集起來,饑餓地盤旋並降落在一把鐮刀上。顯然,它們被這把鐮刀上殘留的微量血液和身體組織所吸引。這把鐮刀的擁有者也因此供認不諱。
在西方,人們雖然對昆蟲活動有所觀察,但直到17世紀都理解錯誤了。數個世紀以來,大家一直認為許多昆蟲如果被吞下,會致幻或讓人中毒。它們還常常是精心配制的魔法藥水的成分,這些藥水通常是用來引誘或殺人的。英格蘭的鄉村一直存在一個傳統,如果有家庭成員去世,必須通知家裡的蜜蜂,否則它們會憤怒地離開蜂箱,讓喪失親人的家庭失去蜂蜜。 人們相信,蒼蠅和蛆,以及蜜蜂和甲蟲都是從腐肉中自然生成的。(這當然是一個古老的想法,以《聖》故事為例,殺死獅子的參孫發現尸體中全是蜜蜂和蜂蜜。)
1668年,弗朗切斯科·雷迪(來自意大利阿雷佐的一位醫師和詩人)進行了有記錄以來第一個檢驗該理論有效性的實驗。他觀察到,屠夫和獵人包裹好的肉要比裸露未包裹的肉裡生的蛆少。
雷迪用腐爛的肉裝滿三個罐子。第一個敞開著,第二個用紗布蓋住,第三個則用蓋子蓋緊。幾天後,雷迪發現敞開的罐子裡的肉長滿了蛆。用紗布蓋住的罐頭吸引了蒼蠅,但裡面沒有蛆在活動。有蓋的罐子裡的肉安然無恙。雷迪的結論是,蛆是未成熟的蒼蠅,而蒼蠅會在腐爛的肉上產卵。
某些昆蟲會在腐爛的肉上繁殖,並且會在逐漸成熟的過程中完全改變形態,對這一點的認識帶來了新的想法:如果可以準確確定每種昆蟲是如何在死者身上生長的,並且可以準確預測這一過程所需時間的話,也許這會成為確定兇殺案中死亡時間的寶貴工具。
雖然這是個絕妙的想法,但實際很難迅速投入使用。尸體會吸引不同種類的昆蟲,而每種昆蟲都有自己的繁殖習性。此外,由於昆蟲是冷血動物,其繁殖和攝食行為會受到環境溫度的強烈影響。
有些昆蟲尤其難以辨別,因為它們會模仿其他昆蟲的外觀。食蚜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們常常和蜜蜂或黃蜂顏色相同。雖然主要存活在受污染的水中,但它們也會以死肉為目標。所有這些變量使對死尸周圍的昆蟲(包括幼蟲和蛹)進行準確分類變得異常復雜。
在雷迪進行實驗之後的許多年中,與犯罪偵查相關的昆蟲研究仍以學術為主。1850年,法國的一個案例創新地利用了這門自然科學。在一間出租公寓中進行維修的工人們注意到,壁爐後的幾塊磚沒有正確擺放。磚塊拆除後,在裡面發現了一具似乎是新生嬰兒的小型尸體。因為暴露在壁爐的干熱中,尸體已木乃伊化。各種各樣的昆蟲在尸體的角落和縫隙中築巢。
工人在老舊房子的牆壁和地庫中發現這種可憐遺骸的事件並不罕見。大家都知道,心存恐懼的年輕女人會利用堅固厚實的建築結構來掩蓋不正當激情帶來的悲傷紀念品。但法國這起案件是謀殺嗎?抑或僅僅是不規範地處置了一個夭折的孩子?
警方向醫學調查員提出了許多問題。這個孩子出生時足月嗎?夭折沒有?如果出生時是活著的,死亡時多大?死因是什麼?如果是兇殺案,誰最有可能是兇手?過去三年裡,有四個不同的房客曾住在這間公寓中,這使問題變得更復雜。
有人詢問阿爾布瓦市立醫院的M. 貝熱雷醫生對此案的意見,因為他對長期被埋葬的尸體會發生的變化進行過大量研究。貝熱雷用經典的法醫技術處理了這個問題:他對尸體進行了解剖,測量了骨骼尺寸,仔細檢查了干燥的組織。
他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孩子足月出生,且當時是活著的。但為了確定嬰兒的尸體在牆磚墳墓中躺了多久,貝熱雷借助了昆蟲學領域的知識。他對尸體上的蛾、螨蟲和蟲蛹進行了仔細觀察和分類,最後確信尸體已經存在於牆內至少兩年。
這排除了近期租戶犯罪的可能,而將懷疑投向一位曾於1848年夏天住在這間公寓的年輕女子。鄰居們和房東薩莉亞德女士相信她曾懷孕,但從未見到過她的孩子。該女子後來被捕並接受審判,卻未被定罪。盡管存在可疑情況,但貝熱雷無法確定嬰兒是被謀殺的。
貝熱雷在1855年撰寫此案的報告時,強調當時有關昆蟲對尸體的影響的知識很少,需要進一步研究。他也表示,昆蟲學證據也許對確定死後時間間隔有幫助,而這正是法醫學中最難的問題之一。
第十三章 迷思、藥劑和謀殺
犯罪調查中一個很大的未解之謎是,為什麼有些人好像就是會有犯罪的念頭,受其驅使。夏洛克·福爾摩斯必然知曉19世紀試圖解釋該問題的一次創造性嘗試,即最初被稱為顱相學或顱骨學的“科學”。這一體繫是由維也納解剖學家弗朗茨?約瑟夫?加爾(Franz Joseph Gall)在18世紀晚期創立的,基於這樣的觀點:智力和道德特性都是與生俱來的,並且可以從顱骨的形狀中觀察出來。(福爾摩斯在《藍寶石案》中說“有這麼大腦袋的人,頭腦裡必定有些東西”時,就是在說這個概念。)
加爾在1796年發表了他的觀點。1804年,在他的解剖師兼門徒J. G. 斯普魯茲海姆的陪同下,他開始就這一主題在歐洲展開巡回演講。到1814年,斯普魯茲海姆已經帶著顱相學抵達英國,在那裡引發了很大爭議。後來公眾對這一體繫的興趣逐漸退去,但是當夏洛克?福爾摩斯和他的放大鏡在阿瑟?柯南?道爾的筆下出現時,這一主題再次得到青睞。
在《最後一案》中,福爾摩斯描述了與他的克星——終極罪犯莫裡亞蒂教授的首次會面:
“我對他的容貌十分熟悉。他個子特別高,瘦削,前額隆起,雙目深陷,臉刮得光光的,面色蒼白,有點像苦行僧,保持著某種教授風度。他的肩背由於學習過多,有些佝僂,他的臉向前伸,並且左右輕輕搖擺不止,樣子古怪而又卑鄙。他瞇縫著雙眼,十分好奇地打量著我。
“‘你的前額並不像我所想像的那樣發達,先生。’他終於說道。”
以顱相學的標準看來,上面這段評價絕非贊美之詞。顱骨的特定部位與特定的能力相關,“前額”意味著與比較或分析能力相關的區域。塞繆爾·威爾斯在其1873年的著作《如何閱讀性格:生理學、顱相學與面相學圖解手冊》中解釋了為什麼前額的大小是重要的:“(如果)相較之下,(前額)非常大,(這表明)你具有非凡的分析能力;具有舉一反三和通過歸納發現真理的能力;能夠清楚地找出普通調查者無法發現的關聯,從已知抵達未知。”這正是福爾摩斯引以為傲的特質。顯然,莫裡亞蒂不僅是“犯罪界的拿破侖”,而且和當時大量受過教育的人一樣,是顱相學的信徒。
英國顱相學會成立於1881年。來自美國的倡導人洛倫佐?富勒所設計的闡明不同“能力器官”的獨特頭部模型在醫生的診療室中很常見。年輕夫婦在結婚前會先“看”顱相,以確定二人能否和睦相處,“紳士科學家們”會收集帶有“凸起”的有趣頭骨,這能看出頭骨主人的一些神秘特質。
詹姆斯?摩梯末(引起福爾摩斯對巴斯克維爾獵犬的興趣的外科醫生)就是這樣一位收藏家。他在第一次咨詢福爾摩斯時就曾直截了當地說:
“您使我很感興趣,福爾摩斯先生。我真想不到會看見這樣長長的頭顱或是這種深深陷入的眼窩。您不反對我用手指沿著您的頭頂骨縫摸一摸吧,先生?在沒有得到您這具頭骨的實物以前,如果按照您的頭骨做成模型,對任何人類學博物館來說都會是一件出色的標本。我並不想招人討厭,可是我承認,我真是羨慕您的頭骨。”
顱相學或許在19世紀後期被重新接受,但這一理論的科學基礎非常靠不住。如加爾最初所假設的那樣,大腦各個部分確實控制著特定的功能,但他得出的結論是沒有根據的:頭骨的形狀是受到大腦影響的結果,人的纔能和道德品質可以通過測量頭部輪廓來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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