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讀:
司零的睡眠質量一向不好,淺眠多夢。她知道這樣不好,可她不願調理,她怕那些消失的夢,會一同帶走她想見的人。
她想見的爸爸媽媽。
她又夢見爸爸了。那是在她還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教她念唐詩、讀英語,給她講睡前故事。
三歲那年,她看到爸爸在拉小提琴,便鬧著要學,爸爸說:“好!爸爸明天就去給你買把琴!”媽媽卻說:“樂樂正在學兩種語言,還在學騎馬和遊泳,再學琴,你要累死她呀!”
爸爸笑了:“我的女兒,就要和我一樣十項全能。”
爸爸媽媽各執一詞,最後爸爸說服了媽媽,終於買回了兒童型小提琴。
但爸爸最終一節課也沒給她上過。
“樂樂。”爸爸在叫她。
在機場大廳裡,爸爸蹲下來抱住她,她還在嘟囔爸爸過於用力弄疼了她,卻不知道,在她看不見的背後,爸爸淚如雨下。
“樂樂,你要記住,爸爸愛你。你要記住,愛你的國家。”她不過三歲,哪知道要愛什麼國家。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竟是她此生最後一次聽到爸爸的聲音。
波音 737 飛機帶著她和媽媽永遠地離開了那片土地。爸爸說,媽媽要帶她去一個好地方學琴。
落地時,她來到了平城。她並不知道她飛了多遠,她不過是睡了個短暫的午覺而已,她根本不知道,這裡離爸爸到底有多遠。
她牢牢記著爸爸的話:學好了琴,爸爸就來看她。
隻是無論再過去多少年,哪怕她已將小提琴十級考到了手,她都再也沒有見過爸爸。
直到 WO 病毒帶走了她僅有的媽媽。
“媽媽,你是不是和爸爸一樣,不會再回來了?”
“媽媽去找爸爸了,等你長大了,你就可以見到爸爸媽媽了。”
她天真地信了,此後每一天,她無比盼望自己長大。
後來她真的長大了,也終於明白,她再也見不到媽媽的笑顏了。
……
“……司零?司零?”
隱約之中,她聽到有人在喚自己。
“司零……司零……”
她不想應答,這個名字太沉重,她並不樂意的。她隻想聽爸爸媽媽叫她:“樂樂、樂樂……”
“……司零,司零。”
白光盡處,一切的光怪陸離在瞬間幻滅。
鈕度終於看到她睜開眼,卻空洞無神,仿佛被掏走了靈魂。
他沉了口氣:“你醒了。”
司零終於意識到了這聲音來自現實世界,目光陡一聚焦,恍如隔世。
她眼前首先出現男人浴衣敞開的胸膛,隨之撲面而來一陣清淡的木質香。她試著叫:“鈕度?”
鈕度默了一瞬,為的這直呼其名:“是我。你做噩夢了?”
噩夢?
司零如遭撞鐘,猛然抬頭,看清了他近在咫尺的俊顏。
她竟癱坐在地上,更要命的是,在他懷裡。
司零發現自己還死死地抓著鈕度的手臂,她當即松手,那裡已烙了不淺的指甲印。一同推開的還有他的懷抱。她窘迫地問:“我怎麼會……”
鈕度說:“我經過你房門,聽到你在講話,敲門問你出了什麼事卻沒見你回答,你喊得緊急,我就推門進來了,看到你和被子都在地上。”
司零嘆了口氣:“應該是我在說夢話,一不小心滾下來的……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鈕度注視著她,目光幽深不見底:“沒事就好,休息吧。”
說著他起了身,直到他走開了幾步,司零纔回過神跟著起身,目送他走出房間。
司零去了躺衛生間,洗手時抬頭照鏡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她的上圍實在勾人,難怪他最後的眼神那麼……微妙。
回到床上,司零聽到窗外傳來劃水的聲音。她走近一看,樓下的遊泳池裡有人,浴袍丟在岸上,身上隻圍了條緊緊的泳褲——這當然是剛從她這離開的鈕度。
她這纔恍覺,她竟沒問他為什麼大半夜地經過她的房門。
鈕度,她追蹤了他的信息這麼些年,對於他的性格卻一直都很模糊。梅林說,他在 E 國讀書時曾看過精神科醫生,因為抑郁癥,但消息不確定。
他生長在港城,畢業後進了天一集團,既不是掌舵人,也就難言其功績。
他很帥,顏值是鈕家男人裡最高的,存在感卻是最低的。鈕辰的花邊新聞不斷,今天這個超模,明天那個影後。鈕言炬呢,好歹發表Cell 論文的時候上過報道,而鈕度,簡直是新聞絕緣體。
明明他的學歷也碾壓了鈕家其他公子,本碩皆是就讀於全球前十的學校。緋聞,不報道不代表沒有,隻是全在面世前被資本扼殺在了搖籃裡。
不論這般低調是否鈕度本人的意願,但鈕辰絕對很樂意鈕度繼續這樣的低存在感。這樣一來,提起天一集團,捆綁的就是他鈕辰的名字了。
坊間傳言這三房兄弟叔姪都不和,實況無從得知,老百姓們倒很願意看豪門恩怨的戲碼。
說到底,天一集團的實權掌握者,依然還。
司零換上鈕天星給的衣服,下了樓。
鈕度沒有停歇地來回反復,反復來回,隻怪這泳池太窄,不夠讓他一往無前。
司零站在池邊安靜地看他。直到他終於停下,緩緩走上階梯。他知道她一直站在那裡,卻並不著急抬眼看她。
他的上身完全浮出了水面,她的目光緊隨他身上的水流而下,從臂膀開始,淌過剛硬的腹肌。
“看夠沒有?”
司零猛地抬高視線,鈕度正在盯她,嘴角掛著撩人的弧度。
她也勾唇,淺笑道:“扯平了。”
鈕度在最高一層臺階坐下,小腿還在水裡,開口與她說話:“司同學也想來試試?”
司零慢慢走到他近側,說:“先生泳池裡的漂白粉味道過重了,像這樣的室外小型泳池,我建議先生使用三氯異氰尿酸,殺菌效果更好。”
鈕度一笑:“我以為你會說,遊泳池不好,大海更好,然後給我推薦個好去處。”
司零還真的想了想:“這邊的潛水都是面向遊客的,先生最好還是租船出海,或者到塞浦路斯、馬耳他,Y 國南部有個叫埃拉的小地方在紅海邊,這裡的人也很喜歡去。”
“不再加一句話?”
司零等著他把話說完,鈕度抬頭看向她:“比如,‘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帶你去’。”
司零決意無視掉他微妙的語氣,說:“地方並不難找,導航也可以找到。”
鈕度一扯唇角,看向了別處:“司同學的深潛一定很不錯吧。”
“其實,拖著個氧氣罐潛水並不太有意思。”
“那什麼纔叫有意思?”
“沒有任何輔助工具的潛水,或者說,把自己浸在水裡,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見,隻需要提醒自己時間過了多久,隻需要想一件事,活著。”她的語氣如此誠實坦蕩。
鈕度過了片刻纔接話:“我倒想體驗體驗,當你的病人是什麼感覺了。”
司零說:“醫生都好管,我不例外,比如,先生現在應該休息了。”
鈕度再次抬眼:“你學生物,最懂怎樣對身體好,作息應該都很規律。如果明天就是投資大會,你的精神會不會受影響?”
她毫不意外,自他稱呼她“司同學”開始,她就知道他已經查過她了,明明在車上她對鈕天星說自己是個上班的。誰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有多少人有本事聊天時把別人套得底朝天自己卻守口如瓶呢?
如果鈕度沒察覺到這個,她纔要小看他了。
司零說:“當然不會,生活總是能把人逼出無限可能。”
鈕度似乎知道司零來此的真正目的,用了一招拋磚引玉:“你的功夫不錯,看路數,是日本空手道?”
“先生慧眼,我隻不過會幾招,上不了臺面。”她頓了頓,終於說,“今天是我衝動了些,沒認清人就動了手,對不起……您,沒事吧?”
語畢,司零看向他耳朵前那道鮮紅的指甲劃痕。
鈕度一笑:“你似乎無所不能啊。”
司零的眼中恢復了慣有的傲慢:“至少,還從來沒人能讓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鈕度盯著她,微勾唇:“是嗎?”
突然,她被他伸手一攬,整個人隨他一同栽入水中,他將她牢牢摁在池壁上,嚴嚴實實地給了她一個“壁咚”。他的嘴唇壓制下來,與她的唇隻有紙片之距時赫然停下。
他無遮無掩的戲謔語氣將她包圍起來:“如果我現在吻你呢,你跑不了。”
司零惱怒當頭,抬手就要打他,他準確無誤地收住了她的腕,嘴角笑意不減:“又想輸給我了?”他深瞳如琥珀,五官過分英氣立體,她忽然想起來,他的母親是 E 國人。
司零用力地推開鈕度,他也就此後退了。
這一退,更尷尬了。她上衣本就是大擺設計,面料又輕薄,泡在水裡全都浮了起來。直到司零覺得他盯著自己某處很久了,纔猛然驚覺。
“你——”司零氣急敗壞,可偏偏還打不過他!
她胡亂地扯著衣服,轉身往上爬。可這泳池……她看他遊覺得淺,竟忘了自己是個小矮子!
鈕度看戲一般看著她手忙腳亂了一陣,不厚道地笑了笑,伸手攬過她的腰,一把扛到肩上,轉身往岸上走。
“你——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司零像個張牙舞爪的小丑,又開始亂抓鈕度的背。
梅林的聲音忽然如幽靈般飄進腦海:“你準備好要怎麼英姿颯爽、威風凜凜地在他面前出場了嗎?”
——為什麼?她幾次在他面前都宛若智障!
鈕度終於走上岸,一把將司零扔下來,她踉蹌地後退幾步,迅速擺出攻擊架勢。即便成了落湯雞,尊嚴還是要挽回的,至少她還是隻美麗的落湯雞。
鈕度根本懶得再理她,以一種忍無可忍的語氣丟出了一句:“你的指甲,該剪剪了。”
……
翌日清晨,司零是被法耶叫醒的。叫醒還不算完,法耶還在屋裡陪著她洗漱,嘴上聊個不停。法耶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司零是客人,她卻莫名相信司零絕不會出賣她。事實上,司零很不喜歡吵吵嚷嚷的人,但——好吧,她也莫名覺得法耶有點可愛。
“我得下去了,”法耶幾乎是依依不舍,“先生和小姐都在用餐,你也要快點。”
事實上司零早就醒了,從鈕天星在走廊上大喊一聲“哥哥”之後,接著鈕度從她門前走過,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司零來到餐廳,鈕天星率先抬頭看她,微笑道:“早啊,昨晚睡得好嗎?”
司零下意識掃了鈕度一眼,後者仿若未聞,正在聽助理將一份希伯來文的報紙翻譯給他。為了不打擾到他,司零隻點了點頭。
鈕度坐在主座,鈕天星在他左側,她讓司零坐她對面,也就是鈕度的右側。
明明昨晚散場後隻剩法耶一個幫傭,他哪來的滿桌港式早茶?
司零纔坐下,鈕天星就湊過來,明目張膽地吐槽:“跟哥哥喫早飯最沒意思。”
鈕度看向她,然後衝念報助理微點頭:“先到這兒。”原來他對下屬是這樣親和的啊。
助理剛出去,在外等候的徐洋就順著流程走進來,準備向鈕度彙報今日行程。
鈕天星又不高興了,鈕度開了口:“今天的行程同你有關,你也要聽。”
徐洋開始念了。今天是安息日,上午鈕度要和一位老板看球,下午跟另一位喝茶,到了晚上有個宴會,就是上流社會男人比事業、女人比老公的那種聚會,鈕天星得和他一起去。
初到此地,他是該多在這些場合刷臉。
鈕天星答應鈕度之後,轉對司零說:“司零你想幾點回去?”
“沒禮貌,”鈕度開了口,“應該問人家願不願意多留一天。”他這語氣,倒充滿了兄長味道。
鈕天星委屈叫嚷:“我昨天問過她了嘛,她講她今天要回去寫論文的啦。”
司零笑了:“是我說的,先生錯怪阿星了。”
司零說用完餐就要走,鈕度當即聯繫了司機,拉維市不大,早餐還沒喫完,車就已經到了。
“我去幫你交代一下,你慢慢喫,不著急。”鈕天星說著起了身。
司零也確實喫完了,禮貌地跟鈕度打過招呼,她起身走出餐廳。
“司同學,”鈕度叫住了她,她回頭,陽光下他那雙琥珀一樣的眼眸分外迷人,他淺笑道,“周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