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對頭成同桌
周一天氣不錯,盛夏的尾巴,驕陽燦烈伴著舒微小風。
瀋都清把書包挎上右肩,走出家門。
剛下了兩層臺階,腳上忽然遇到阻力,低頭看,一隻大金毛咬住她的鞋帶,拼命把她往後拖。
瀋都清失笑,彎腰擼了一把狗腦袋,聲音從口罩後傳出來:“干嘛呢嘿?我要去上學啊。”
金毛拽她的動作頓住,但仍死死咬著不撒嘴。
這狗是瀋都清十歲時老爸送的,路都走不穩的一隻小狗崽子,瀋都清每天拿羊奶跟奶孩子似的喂大。
名字叫金老板,瀋都清給取的,當時還被老媽嫌棄她庸俗,老爸倒是挺樂呵,說不愧是他女兒,從小就不同凡響,長大肯定是個大企業家。
那時的話,對比現在的處境,有點諷刺。
不過什麼都變了,唯獨狗的忠心不變。
瀋都清這幾個月跟家裡鬧得很不愉快,一周前還因為轉學的事被老媽扇了一耳光,金老板大概以為她要離家出走,纔死命拽著她。
瀋都清蹲下身抱住金老板,蹭了一身狗毛。
小聲感慨道:“沒白疼你。”
身後響起輕聲細語的說話聲。
“媽媽,我有點緊張……”
嬌滴滴的少女聲音,是瀋都清的現任“妹妹”——瀋霏霏。
接著一道溫柔端莊的音色,是林念君:“緊張什麼,校長那兒我已經打過招呼,都安排好了,班主任辛老師和我也算熟識,會關照你的。”
“姐姐她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嗎?”瀋霏霏惶惶不安。
“她轉學了。”林念君心疼她,“這樣吧,我待會兒給辛老師打個電話,請她到校門口來接你,你跟著她去就是了。”
瀋霏霏這纔戀戀不舍地告別林念君,走下樓梯,坐上低調奢華的私家轎車。
“我去上學,傍晚就回來了。”瀋都清哄著金老板撒開嘴,直起身,往車子走去。金老板甩著尾巴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腳跟後面。
林念君看著她,眉間擰著微小的弧度。
“都清。”
瀋都清停下腳步,原地旋轉180度,面向林念君
金老板立刻與她並排坐定,像受訓一樣乖巧嚴肅。
“小李急性腸胃炎住院,沒法送霏霏,這兩天你先委屈一下,讓小張一起送你們兩個。”
瀋都清:“好的,明白。”
林念君看了她幾秒,聲音略略有幾分軟化:“臉還疼嗎?”
瀋都清當即想摘下口罩,給她看看那個還沒消退的五指印。最後沒摘。
挨了一巴掌纔換來的自由,不能第一天就毀掉。
“不疼了,謝謝媽關心。”
瀋都清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客氣到,連一聲關心都要道謝。
林念君大概以為她還在鬧脾氣,不耐,聲音又冷了兩分:“你一意孤行要轉學,現在得償所願,到了學校就安分些,別再惹是生非。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別再讓我接到學校的電話,說你又打架了。”
瀋都清鞠躬:“謹遵媽的教誨。”
她自以為誠懇,林念君卻又被氣到,蹙眉轉身回去了。
瀋都清擺了擺手讓金老板回家,爬上加長林肯。
車駛出瀋家院子,走了不到二十米又停下,司機小張解釋道:“前頭是江家d車,應該是送江二少爺的。”
這江二少爺是瀋都清的死對頭,不共戴天那種。
擱三個月以前,別說讓道了,瀋都清絕對要指揮小張超車噴他一臉汽車尾氣。
不過現在,沒興致。
瀋都清戴上無線降噪耳機,閉眼。耳機裡放的音樂很養生,清心咒。
瀋霏霏還是湊了過來。
“姐姐,你戴口罩上課會不會被老師罵?”
離得近還是能聽見聲音,瀋都清心說我戴口罩是因為誰啊,還好意思問。
裝死不搭腔。
瀋霏霏大約是習慣了,繼續問:“辛老師嚴厲嗎?聽說他是十五中最年輕的特級教師,媽媽說他很喜歡你,他兇不兇?”
“同學好相處嗎?你以前和誰關繫最好啊?”
“十五中是貴族學校,條件那麼好,你為什麼要轉去七中啊?我還想和你一起上下學呢……”
瀋都清持續裝死。
“你的耳機是什麼牌子的呀?”二十分鐘後,瀋霏霏又問,“我也想買一副耳機,但是我不知道哪個牌子的好,媽媽說你買過很多,你能不能幫我挑一個?”
瀋都清這次不裝了,摘下耳機直接朝她丟過去。
“想要就直說,費那麼大勁兒。”
瀋都清從小順風順水,爸爸是首長,媽媽是著名舞蹈家,住大別墅,出入豪車接送,想要的東西隻要說一聲第二天就會有人送到她手中。過了十六年小公主的日子,三千寵愛於一身,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然而三個月之前,人生急轉直下,林念君忽然從外面帶回來一個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瀋霏霏”,然後告訴她,不好意思,你不是我親生的。
What the fuck?
瀋都清這三個月的日子不好過。
試想一下,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不是你的,疼你的爸媽不是你的,你享受的擁有的一切一夜之間都不是你的——甚至連你的名字,都他媽不是你的。
這操d的人生。
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覺得,你白撿了這麼多年的便宜,搶了本該屬於霏霏的好命,你可知足吧。
瀋都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她擁有的東西都不是搶來的,但現在在一件一件地還回去。
她連住了十七年的房間都能讓給瀋霏霏,還有什麼不能給的。
七中離瀋家隻有不到二十分鐘的車程,十五中則在另一個區,跟七中是反方向,這也是瀋都清為什麼選擇七中的一個原因。
瀋都清下車,隨著早晨的人流一同越過電動大門。
入門的主干道干淨寬闊,兩側種滿櫻花樹,聽說三月花期時會變成一條櫻花隧道。
這是最z名的“七中一景”,七中也因此被戲稱為“櫻花高中”。
孔嘉妮老早就哭著喊著要帶瀋都清來看,結果還沒來得及兌現諾言,先在這裡跟她劈腿的前男友分了手。從此情侶聖地變傷心地,提起櫻花她就要發瘋。
瀋都清遺憾地錯過了整個花期,不過現在好了,她本人親自來了,從此也是“櫻花高中”的一員了。
七中和十五中的貴族風格不太一樣。
騎著單車的少年少女從車道上穿行而過,旁邊籃球場上一道道身影奔跑跳躍如風,青春的真實感更為濃烈。
瀋都清走在路上,被迫轉學的憋悶被安撫了不少。
傳說七中的籃球隊很厲害,技壓群雄,瀋都清從籃球場外慢吞吞經過。
男生們打得倒是都很嗨皮,投球的姿勢相當瀟灑,投完了自我感覺良好地一甩頭發——不過瀋都清看了一圈,所有人的投球命中率加起來不到五分之一。
這傳說怕不是他們自己吹牛逼的吧。
正閑庭散步地邊走邊觀賞,前方傳來一道音量不低的喊聲:
“江峙,你到底打不打?”
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瀋都清聽到的一瞬間,就忍不住想掏出一把暗器丟過去。
條件反射,沒辦法。
孔嘉妮提過江峙也在七中,但瀋都清沒想到,她剛進來不到十分鐘就能踫上。
這是一種怎樣的孽緣?
瀋都清和江峙之間十幾年的恩怨說來話長,最近一次交鋒是暑假之前:傍晚瀋都清出去遛狗,江峙在她經過時放出一隻鵝。
鵝這種生物,是一個神奇的存在,生猛程度與其在食物鏈中的地位嚴重不符,明明是家禽,但戰鬥力max,敢咬人敢追狗,非常社會!
那天瀋都清和金老板被一隻鵝追趕得吱哇大叫狼狽逃竄……
現在想一想還恨得磨牙。
瀋都清順著往前一看,三個穿得很嘻哈的男生以一前兩後的三角方陣堵在看臺前,個子都很高,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她的視線。
大清早,清涼的小風吹得人心曠神怡,但這三位男同學顯然心火太旺,把“尋釁滋事”四個字頂在了腦袋上。
剛纔那聲應該是為首的小頭頭喊的,一顆菠蘿頭造型非常出眾。
瀋都清看不到看臺,也沒聽到被挑釁的人的回應。
新班主任還在辦公室等她,瀋都清在“繞道走開”和“留下來看熱鬧”中間猶豫了兩秒。
以她對江峙的了解,一打三不是問題,但她很願意趁人之危,上去幫忙踹江峙兩腳。反正她今天戴著口罩,江峙也認不出是她。
不過現在的瀋都清,已經不是三個月以前的瀋都清,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修身養性無欲無求地過了三個月,她現在隻想低調做人。
尤其是想起剛剛出門之前,林念君對她的叮囑。
瀋都清默念了三遍“溫柔嫻靜”,決定低調路過。
恰在此時,菠蘿頭似乎是被對方的無視激怒了,提高音量又喊了一聲:
“江峙!”
這次,終於有人應了聲。
漫不經心的調子,根本沒把人放在眼裡:
“爸爸在呢。”
夠囂張。
瀋都清下意識看過去。
角度換了,這次能看到人,黑T牛仔褲的少年坐在看臺上,背靠椅子,右腳搭在左膝,坐姿也非常囂張。
一頭黑發理得干淨利落,眉眼線條狹長,不耐煩地瞇著,透著點桀驁和不羈。
唯一有點影響他“不好惹”氣質的,是嘴裡咬著的半根冰棍。
江峙把冰棍從嘴裡拿出來,舔了舔嘴唇:“既然你這麼積極,喫個冰棍的時間都等不了——”
他起身,站在菠蘿頭面前,還要高上幾公分,壓低的嗓音毫不掩飾的嘲諷惡意:
“爸爸疼你,滿足你。”
zhuangbility。瀋都清在心裡鄙視道。
剛腹誹完,江峙一偏頭,朝她這邊看過來,像招呼自己的小弟一樣,姿態倨傲地招招手。
“……”
瀋都清摸了摸自己的臉,確定口罩還在。她頓了頓,食指指向自己。
我?
“就你。”江峙說,“過來。”
要是這樣都能認出來,這個死對頭對自己也用“情”太深了吧。
瀋都清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在嘻哈三人組警惕的瞪視下,走過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峙身上,隻見他把半根冰棍遞給瀋都清:“幫我拿著。”
像是運動員在比賽上場之前,把外套交給自己的後勤人員,態度隨意中,帶著意氣風發老子必勝的輕狂。
“……”
半根冰棍兩毛五,你至於嗎。瀋都清一時心情有些復雜。
冤家路窄,相逢何必曾相識。
瀋都清正盯著那半根冰棍,一面思考待會兒趁江峙不備用冰棍捅他的可行性。江峙把她當小弟使喚,直接把冰棍幫她手裡一塞。
嘻哈三人組不知是沒反應過來,還是覺得這個操作很正常很OK,均一臉肅穆地注視著。
現場氣氛莫名莊重,像一個神聖的交接儀式。
江峙左手握著右手,輕輕轉了轉手腕。
江峙戰名赫赫,從他到七中的第一天開始,這位大佬初中時一人單挑職高十幾個混混的傳說一直流傳至今。
菠蘿頭似乎有點怯場了,皺著眉一臉不服的表情說:“江峙,我跟你沒過節吧。我不知道熊威怎麼跟你說的,我就是跟他開個玩笑,至於讓你給他出頭嗎?再說你們不也叫他小傻子麼,這有什……”
他話都沒說完,江峙忽然出手,菠蘿頭還沒反應過來就砰地一聲仰面倒地。
K.O.
另外兩個嘻哈少年剛衝出半步,見狀愣住。
咋回事啊?
咋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兩人面面相覷。
江峙根本沒搭理,走過去,低頭輕蔑地看著菠蘿頭慘不忍睹的臉,說:“回去告訴你們班的人,再讓我知道有人叫他傻子,就不是流點鼻血這麼簡單了。”
十五秒。
包括最後的放狠話環節。
這是瀋都清看過的結束最快的戰鬥。
江峙說完,一個字都不多廢話,走向瀋都清,從她手中拿回冰棍。
瀋都清看著他。
下手挺狠啊。
江峙端詳了兩眼,冰棍還沒來得及化,很滿意咬進嘴裡。
低頭時發現自己褲子左膝上的一點血跡,瀋都清確定隻有一點,還沒她小拇指甲蓋大。但他仿佛看到什麼惡心的東西,極為嫌棄地皺眉,曲起優雅的中指在血跡旁邊撢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