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對阿普爾亞德學院的人們來說,二月十五日,星期日真是噩夢:一半是夢,一半是現實;人們的情緒搖擺不定,一會兒是瘋狂飆升的希望,一會兒又是希望石沉海底的恐懼。
女校長一整夜盯著臥室的牆壁,等待著漫漫長夜過去,新的一天終於來臨。平日裡的這個時候,她已經做好準備,但今天沒有盤著與之不相稱的高卷式頭發。今早,她關注的第一件事情是確保昨天發生的事情沒有被散播到校外。往常,三輛馬車都會帶寄宿生和教師們去各種教堂。昨晚,在赫西先生告辭之前,就已經取消去教堂了。阿普爾亞德太太認為,美好的星期日早晨,教堂是滋生緋聞的溫床。謝天謝地,本·赫西是一位明白事理的人,很可靠,也守得住秘密,除了秘密地向當地警察報告外,他什麼也沒有說。在阿普爾亞德學院,除非另有通知,否則絕對沉默就是校規。完全可以推斷,在經歷了昨晚的折磨後,有一點力氣還可以交流的老師和學生們都很守規矩,現在至少有一半去野餐的人,受到了驚嚇,而且疲憊不堪,都關在房間裡。但是,我們會有個疑惑,湯姆和明妮,他們是天生的大嘴巴,廚師可能也是,每周禮拜天的下午都會有一些私人訪客,他們不太謹慎,多拉·拉姆利小姐已經在後門口和周日送奶油的湯米·康普頓竊竊私語了。早餐後不久,學校請的伍登德的麥肯齊醫生就駕著馬車來了,他是一位全科老醫生,醫術了得,他老到地掃了一眼目前的狀況後,給波蒂爾斯小姐開了一些營養食物和溫和的鎮靜劑,並且開了周一需要休息的假。波蒂爾斯小姐因為偏頭痛而隻能關在房裡。老醫生輕輕拍了拍在床上的小手,向發燒的額頭上灑了幾滴古龍水,靜靜地觀察著。“順便說一下,親愛的姑娘,我希望你不要多想,不要因這件不幸的事而以任何方式責怪自己。事情可能會變好的,最後可能隻是虛驚一場。”
“上帝啊,醫生——我祈禱你說的是真的。”
“沒有人,能夠經受得起命運的惡作劇。”老醫生說。
伊迪斯·霍頓這一生中,頭一回成為女主角。麥肯齊醫生說,她的身體狀況良好,主要是得益於她長時間的尖叫——對於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自然之源是歇斯底裡的尖叫。但醫生感到有點疑惑,為什麼她獨自從岩石上驚恐地跑回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伊迪斯喜歡麥肯齊醫生——誰不喜歡呢?——她用她僅有的那點智慧,努力配合他。在駕車回去的路上,他想有可能岩石砸到了小孩的頭,砸成了輕微的腦震蕩——在那個崎嶇的山區,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
這個周日,阿普爾亞德太太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待在書房裡,後來她和伍登德的巴姆菲爾警官談論了一會兒,他帶了一個算不上聰明的警察過來,目的是想對那些相對來說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做些記錄,巴姆菲爾警官想在周日晚上之前滿意地查清這些不重要的事。城裡人在高大的樹木中永遠地走丟了,讓基督徒在周日的早上就起床尋找她們。但是,三個學生和一個老師的失蹤看來不太尋常,也沒有什麼線索。除了本·赫西講的那個故事外,他也隻是把事情的經過說一遍,而且人們已經知道並核實了。巴姆菲爾警官叫了兩個星期六在海茵岩上野餐的年輕男人提供更多的信息。到目前為止,他們倆是最後見到這三個女孩越過小溪的人,如果周一還沒有找到失蹤的人,他們的信息就非常重要。如果方便的話,巴姆菲爾今天早上想找的人就是伊迪斯·霍頓,在她驚恐地返回午餐空地之前,她確確實實和三個失蹤的女孩在一起,可能和她們待了好幾個小時。於是,伊迪斯兩眼通紅,穿著睡袍,外面披了件羊絨衣服,被帶到了校長的書房,但是她隻是結結巴巴地說了一些完全無用的信息。不管是警官還是校長,他們都問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來,問出來的要麼是一兩聲抽泣要麼是不願搭理的否定回答。可能這個年輕點的警察能夠問出個一二,但是他沒機會和伊迪斯說話,伊迪斯已經被護送回去睡覺了。“這沒關繫,”巴姆菲爾接過一杯加水的白蘭地說,“女士,就我個人來看,幾小時之內,這件事情就會理清。如果偏離了平時走的大路,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迷路。”
“我希望,巴姆菲爾先生,”阿普爾亞德太太說,“我希望你說得沒錯。我的女學生代表,米蘭達出生在叢林中……至於老師,麥克勞小姐……”
沒有人知道午飯後麥克勞小姐去哪裡了,這已成了事實。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她肯定是突然決定從正在看書的樹底下起身,跟著向岩石走去的四個女孩。“除非,”警官說,“這位小姐自己有個人安排?去見一位朋友或者幾個朋友,比如,校外的朋友?”
“絕對不可能。據我所知,就來學校工作的這麼多年的情況來看,格麗塔·麥克勞小姐在這邊,既沒有一個朋友,也沒有一個熟人。”
在她坐著看書的地方,一個高年級的女孩羅莎蒙德發現了她的書和羔皮手套。阿普爾亞德太太和警官都認為數學女教師,正如巴姆菲爾所說的“不管對數字有多麼在行”,也會像其他人一樣愚蠢地迷路,這是個委婉的說法。有人說,就連阿基米德,在思考高深的問題時都會轉錯彎。年輕的警察帶著沉重的呼吸舔了舔鉛筆,記下了這些。(後來,也問了坐車去野餐的乘客一些簡短問題,又叫了一些證人,包括波蒂爾斯小姐,她們說了麥克勞小姐說的三角形理論和最短的路程,以及向馬夫建議走不切實際的最短路程。)
當地的警察展開了調查,繼續在野餐空地和海茵岩可能攀爬過的地方仔細搜查。最令人困惑的一點,前面赫西先生已經提到過了,除了一些被壓倒的歐洲蕨以及岩石東部低坡處刮擦的灌木葉子外,沒有一點蛛絲馬跡。星期一,這個謎團還沒有解開。他們從吉普斯蘭帶來了一個土著向導,在菲茨赫伯特上校的建議下,也帶來了一條警犬。為了他們工作需要,拉姆利小姐已經把失蹤的人的某些衣服貼上了標簽,應警察的要求送到了警察局。很多當地人,包括邁克爾·菲茨赫伯特和艾爾伯特·克倫多爾,他們堅持讓警察仔細搜尋附近的灌木叢。和城市裡一樣,消息在澳大利亞叢林裡也傳得飛快。禮拜天的時候,海茵岩方圓五十裡的人幾乎都知道了周六發生的神秘失蹤事件。喫晚飯的時候,大家都在談論這個事情。通常情況下,對於人類十分感興趣的事情,那些既無法獲得第一手消息也打探不到任何消息,甚至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反而成了最能強有力地發表自己看法的人。眾所周知,這些看法,很可能一夜之間成為既定的事實。
如果說禮拜天也就是十五日對學校來說是一場噩夢,那麼,接下來的星期一,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十六日更加糟糕;早上六點鐘,大廳裡的門鈴就響了,一家墨爾本報社的年輕記者騎著輪胎扁平的自行車過來了,在廚房做早餐的廚師打發他回去了。他一無所獲,沒有給墨爾本報社帶回一丁點消息。這位不幸的年輕人是第一個不受待見的拜訪者,接下來陸續來了很多這樣的人。巨大的雪松門很少用,除非是有什麼重大的場合。由於訪客很多,從早到晚,這個門一直開開關關。這些訪客,有些人是出於好意,其他的純粹隻是打聽信息,包括幾隻公的和母的鬣狗,它們聞到血腥味和丑聞,公然地被牽過來了。但是學校沒有讓任何人進入。就連馬其頓的助理牧師和他友好的妻子都很尷尬,他們很真誠地希望能在困難的時候幫幫忙,但也像其他人一樣,看到門廊上寫的“無人”而被打發走了。
午餐準點提供,但是隻有幾個平常狼吞虎咽的年輕女孩坐在午餐桌前,她們也隻不過是心不在焉地喫著烤羊肉和蘋果餡餅。高年級的同學集中在一起,竊竊私語。伊迪斯和布蘭奇對她們嗤之以鼻,她們懶散地挽著手臂,第一次沒被糾正;新西蘭姐妹一直在刺繡,嘴裡喃喃低語地說那次記憶深刻的地震和其他的恐怖事情。薩拉·維伯恩周六躺在床上整夜沒睡,她要等米蘭達野餐回來,像往常一樣,不管有多晚,親吻她說晚安,她纔肯睡。她像幽靈一樣從這個房間飄到那個房間,直到拉姆利小姐出來想在茶點之前給亞麻布鑲邊,她的頭像是被重錘擊中一般。拉姆利小姐和幾個初級裁縫在沒有被校長傳喚或者做些瑣碎的事情的時候,幾個人就相互抱怨,一起被“別人利用”,這個熟悉的短語包括了所有掌權的人——從校長到老師。關於描寫在海茵岩的那篇文章,周日時都還用粉筆寫在黑板上,作為英國文學的一次主要作業,到了二月十六日上午十一點三十分,這件事再也沒有被提起了。最後,太陽從泛光的大麗花床上慢慢落下,繡球花在黃昏裡像藍寶石一樣閃閃發光;樓梯上的雕像托著蒼白色的燈,燈光灑在溫暖的藍色夜裡。第二天就這樣陰沉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