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背後的甲板嘎吱作響,急忙舉刀,繩索幾乎在同時套上她的喉嚨。粗糙的麻繩在脖子上摩擦,她很快割開繩子,重獲自由。然後她踉蹌著衝向前去,猛地轉身,看見了銅盜賊號的船長,他目光銳利,步履穩健。
巴利茲·卡斯諾夫沒有與船員們共飲麥酒。
他扔掉了斷成兩截的繩子,萊拉握緊刀柄,擺開架勢,卻不見對方亮出兵器。船長伸展雙手,掌心朝上。
萊拉一低頭,讓面具上的角衝著他。“你投降嗎?”她問。
船長烏黑的眸子閃著精光,嘴角一抽。燈光下,他喉嚨處的匕首文身似在閃閃發亮。
“誰也搶不走銅盜賊號。”他說。
他嘴唇翕動,手指輕彈,火焰跳躍其間。萊拉看見他腳邊受損的標記,就知道他打算做什麼了。船上大多加持了防火咒語,但他已經將其破壞。他衝向最近的船帆,萊拉立刻調轉刀柄,脫手擲出。加裝鐵護手的緣故,匕首的平衡性不好,沒能命中腦袋,而是扎進了脖子。他向前栽去,下意識地伸手撐地,魔法火焰撲上一卷纜繩,船帆則幸免於難。
火燒了起來,但卡斯諾夫趴在地上時,撲滅了其中的大部分。從他脖子裡噴湧的鮮血也幫上了忙。隻有幾縷火苗未受影響,順著纜繩延燒。萊拉的掌心對著火苗,握手成拳的瞬間,火苗熄滅了。
萊拉莞爾一笑,從船長的尸體上收回心愛的匕首,在他衣服上擦去鮮血。她收刀回鞘時聽見了一聲口哨,抬頭一看,她的夜峰號停靠在銅盜賊號邊上。
人們聚集在船舷處,於是她迎上前去,推開面具,問候他們。大多數人都皺著眉頭,有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他們當中,繫著黑色腰帶,一臉愉快的笑容。他的黃褐色頭發梳到腦後,額頭上戴著一塊藍寶石。阿魯卡德·埃默裡。她的船長。
“Mas aven。”大副斯特羅斯以難以置信的口氣吼道。
“真他媽活見鬼。”廚子歐羅一邊說,一邊環視著躺在甲板上的眾多船員。
英俊的瓦瑟瑞和塔維斯特納斯克(昵稱塔維)都在鼓掌,科比斯抱著胳膊,冷眼旁觀,萊諾斯張著嘴巴,活像一條魚。
萊拉來到船舷處,張開雙臂,眾人的驚愕與喝彩令她頗為受用。“船長,”她歡快地說,“瞧,我有艘船送給你。”
阿魯卡德微微一笑。“我看見了。”
一塊踏板架在兩船之間,萊拉目不斜視,步履輕盈地走了過去。她登上夜峰號的甲板,轉身面對一個瘦高的年輕人,此人的黑眼圈尤其醒目,似乎從未睡過覺。“付錢,萊諾斯。”
他眉頭緊蹙。“船長。”他面帶緊張兮兮的笑容,懇求道。
阿魯卡德聳聳肩。“你們打過賭,”他說,“你,還有斯特羅斯。”他點頭示意大副,那家伙蓄著胡須,滿臉橫肉。“賭上了你們自個兒的錢,願賭服輸。”
他們的確賭了。沒錯,萊拉誇下海口說她可以單槍匹馬奪取銅盜賊號,而他們賭她做不到。船每次靠岸的時間極其有限,她日積月累纔買到了棍子和麥酒所需的藥物。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這是耍詐!”萊諾斯不服氣。
“蠢貨。”歐羅嗓音低沉,聲如雷鳴。
“她顯然早就計劃好了。”斯特羅斯嘟囔著。
“是啊,”萊諾斯說,“我們怎麼知道她一直在暗中計劃呢?”
“你們從一開始就不該跟巴德賭,”阿魯卡德迎上她的目光,眨了眨眼,“規矩就是規矩,除非你們希望等我們干完了活,跟那些家伙留在對面的船上,否則我建議你們,欠這個小賊的賭金,該怎麼付就怎麼付。”
斯特羅斯從兜裡掏出錢袋子。“你怎麼做到的?”他把錢袋子塞進萊拉手裡,問道。
“這不重要,”萊拉接過錢幣說,“唯一重要的是我做到了。”
萊諾斯交出錢袋子,可她搖搖頭。“我賭的不是這個,你很清楚。”萊諾斯本就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聞言隻好解下綁在前臂上的刀,愈加垂頭喪氣。
“你的刀還不夠多嗎?”他噘著嘴,不滿地說。
萊拉笑得更得意了。“刀是永遠不嫌多的。”她說著,接過了刀。再說,她心想,這一把太特別了。她第一次目睹萊諾斯使刀就惦記上了,當時他們還在科爾馬。
“我要從你手裡贏回來。”他咕噥道。
萊拉拍拍他的肩膀。“你可以試試。”
“Anesh!”阿魯卡德一掌拍在踏板上,口中高呼,“不要傻站著,夜峰號的弟兄們,面前有艘船等著我們洗劫呢。啥也別剩。我要那幫混蛋醒過來的時候除了命根子一無所有。”
人們歡呼起來,萊拉情不自禁地笑了。
在她眼裡,阿魯卡德·埃默裡對職業的熱愛無人能比。他對待這份職業就像孩子對待遊戲,人們對待表演,充滿喜悅和狂熱,全身心地演出一幕幕場景。阿魯卡德所做的一切真有戲劇的味道。不知道他還能扮演多少種角色。不知道哪一個不是角色,而是角色背後的演員。
他們的目光在夜色中相遇。他的眸子是灰藍色的,有時明亮,有時暗淡。他默不作聲地一歪腦袋,示意自己的艙房,萊拉會意。
阿魯卡德的艙房聞起來一如既往,有夏天的葡萄酒香、干淨的絲綢和將熄的炭火味兒。毫無疑問,他很有品位。但不同於收藏家和那些愛慕虛榮的貨色——他們追求的是張揚炫耀和招人嫉妒,而阿魯卡德的奢侈品都帶有他強烈的個人喜好。
“好了,巴德,”等兩人獨處一室,他便換成了英語,“你願意告訴我是怎麼做到的嗎?”
“說了還有什麼樂趣呢?”她坐進壁爐前的高背椅,反問道。壁爐裡的火焰一如既往地蒼白,桌上有兩隻空的矮玻璃杯。“神秘感可比事實更刺激。”
阿魯卡德走到桌前,拿起一瓶酒,白貓埃薩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蹭了蹭萊拉的靴子。“你渾身上下除了神秘就沒有別的了嗎?”
“他們下注了嗎?”她不作回答,也不理會那隻貓。
“當然,”阿魯卡德說著,撥出瓶塞,“賭什麼的都有。你是否淹死,盜賊是否救你上船,如果他們救了,我們能否找到你的殘骸……”他在玻璃杯裡斟滿琥珀色的液體,遞給萊拉一杯。她接過酒杯時,阿魯卡德摘下她頭上的有角面具,扔到兩人之間的桌上。“今晚的表演精彩絕倫,”他說著,坐到對面的椅子上,“船上那些不怕你的,今晚也得怕了。”
萊拉盯著玻璃杯,仿佛盯著一團火焰。“船上還有人不怕我?”她的淘氣勁兒上來了。
“有人還喊你薩羅斯,你知道,”他接著說,“背地裡。他們喊的時候壓低了聲音,似乎怕你聽見。”
“也許我聽得見。”她轉動手中的酒杯。
等不來對方的揶揄,她抬起頭,發現阿魯卡德盯著自己。他經常觀察萊拉的臉,就像窺探口袋的毛j,試圖將其翻個底朝天。
“那麼,”他舉起酒杯,終於打破沉默,“我們敬什麼呢?敬薩羅斯?敬巴利茲·卡斯諾夫和他的銅傻瓜們?敬英俊的船長和漂亮的船?”
然而萊拉搖了搖頭。“不,”她也舉起玻璃杯,笑容燦爛,“敬最厲害的賊。”
阿魯卡德笑了,沉靜而溫柔。“敬最厲害的賊。”他說。
然後他們踫杯,一同暢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