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第一班電車差一點兒把人震到地板上。菲麗希緹從暖房傳出哭聲。之後咕噥著又睡了回去,把腿收起來往上翹成胎兒蜷曲的姿勢。瑪莉安穿著我的內衣。有時候陽光會悄悄鑽進來。瑪莉安光腳敲打著地氈。懇求。哦,起來吧,別每天早上把什麼事都留給我做。在我心裡,那裡沒人能聽得到我,我說,好了看在上帝的份上,瑪莉安,做個真正的英國女人,到那個小廚房去,像個好姑娘那樣把咖啡煮上,另外,你是不是順便再烤幾片面包,也許還可以煎些咸豬肉片,如果可以提個建議的話,隻是個建議,把這些都在桌上準備好,然後我就下來,像個好丈夫那樣跟你說,啊親愛的,早上好,你怎麼樣,親愛的,今天早上你看上去很可愛,真是一天比一天看著年輕。這最後半句太棒了。可我下來的時候一副可憐相,蓬頭垢面,渾身乏力,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心和靈魂都包裹在堅硬的水泥之中。
但再過一些時候,會看到不一般的景像。馬蹄踏在鵝卵石地面上的聲音。回到樓上臥室看下面的街道。這些毛皮溜光水滑的黑色牲畜在細雨中閃閃發光。它們的頭仰得高高的,在早晨的空氣中噴出一道道熱騰騰的氣息。間或透過馬車的小玻璃窗,我看到松木棺材上放了一株百合花。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情不自禁地憑記憶低聲念起在《晚間郵報》上讀到的詩:
這是你最後的睡眠,
不再有擔心和悲傷。
在無人哭泣的地方息歇,
我們也將跟著而來。
我看到送殯馬車的窗子裡突然露出一些笑嘻嘻的臉,因逝者的地位而容光煥發。一路上有人在踫帽邊兒致意,或是用手迅速地劃十字架。威士忌在被傳著喝。發綠的貪婪的嘴已經死了。小提琴的樂音飄過田野。蘑菇會在九月溫暖的雨水中長肥。消失。
該去取報紙了。拿著報紙後上衛生間。夾在已經掉牆皮的兩面綠牆之間,我總是覺得自己會被卡在裡面。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我心情很好,坐在馬桶上一邊吭吭嗤嗤一邊瀏覽新聞。完了之後伸手去拉衝水的鏈子。樓下廚房裡,瑪莉安突然尖叫起來。
“喂。瑪莉安,怎麼啦?”
“我的天吶,快停下,停下,塞巴斯蒂安,你這笨蛋!你都干什麼了?”
我不耐煩地下了窄窄的樓梯,踉踉蹌蹌衝進底下的廚房。也許事情對瑪莉安來說太糟糕了,她氣瘋了。
“塞巴斯蒂安你這個白痴,你看看我,看看孩子的這些東西!”
瑪莉安在廚房中間氣得發抖,地板上是一綹綹濕漉漉的衛生紙和糞便。從天花板上一個破口子裡一古腦兒地掉下了水、灰泥和糞便。
“我的上帝啊!”
“喔,該死的,該死的。做點兒什麼,你這笨蛋!”
“行了,看在耶穌的份上。”
塞巴斯蒂安甩頭走開了。
“你竟然就這麼一走了之,你這該死的混蛋。太不像話了,我不能再忍受了!”
瑪莉安嗚嗚地哭起來,房子大門砰的一聲讓她驟然停止。
走過停車場,下了小山坡來到車站。站在這面牆邊上,看著火車經過。要了一破房子,你就等著瞧會發生什麼吧。該死的房東斯卡利可能用的是容易老化的橡膠管。就這麼個老鼠洞還一星期要三鎊,牆上是棕色的沼澤草,還有硬紙板一樣的家具。瑪莉安肯定是正好站在馬桶下面。她事先就聽不出有什麼不對勁嗎?太陽躲進雲裡了,看起來像是要下雨。還是回家去吧,要不然對我沒好處。給她帶個小禮物回去,一本裡面滿是奢侈品的時尚雜志。
瑪莉安坐在安樂椅裡縫補。站在門口,以沉默試探她的反應。
“對不起,瑪莉安。”
瑪莉安低著頭。塞巴斯蒂安拿出禮物。
“真的很抱歉。看著我,我給你帶了個禮物。熱騰騰的墨西哥碎肉玉米卷,瞧瞧。”
“喲!”
“好嗎?”
“嗯。”
“像上帝的金牙?”
“好了別掃興。”
“我親愛的瑪莉安,我真是個混蛋。我告訴你,上面那衛生間整個兒就是一坨爛了的根。”
“這回我在床上有東西看了。”
“我是頭不可理喻的豬,瑪莉安。”
“這些套裝多漂亮啊。”
“你沒聽見我說什麼嗎,瑪莉安?我是頭豬。”
“聽見了。可我希望我們有很多錢。我想去旅遊。要是我們能旅遊多好啊!”
“至少讓我親親你吧,瑪莉安。”
瑪莉安站起來,用她長著金色汗毛的胳膊抱住他,將她長長的腹股溝抵住他的,把舌頭深深地伸進他的嘴裡。
瑪莉安,你其實挺好的,讓人感覺也舒服,隻是有時候容易發脾氣。現在去廚房做飯吧。我要在這椅子裡放松一下,讀讀《晚間郵報》。我看到列出來的贖罪金。良心,很重要的東西啊。一些讀者來信,關於往外移民和一些女人為錢而嫁的事。這裡有一封信是關於真福者奧利弗?普倫吉特的。去德羅赫達的聖彼得教堂看過他。一個被砍下的距今二百六十年歷史的腦袋。讓我感到肅然不敢出聲。燭光下,那具遭受過重創的頭骨帶點灰色和粉色,露出來的牙齒閃著光。教堂的清潔女工讓我去摸它,摸一下它吧,先生,會給您帶來好運氣。我有些驚恐,但還是把手指伸進了周邊有些發霉的鼻窟窿,這年頭誰還嫌運氣多呢。
現在,我看到街對面她們正從洗衣店出來,湧到路邊,排隊等電車。看到了那個褐色眼睛黑頭發的姑娘,除了漂亮的嘴唇外她的臉很蒼白。她的腿上套了萊爾線長筒襪,腳上穿著軍隊盈餘的靴子,沒戴帽子,頭發挽了個髻。她向賣報的走過去,靴子上的小牛皮在她腿後面微微地起著皺。她把報紙夾在腋下,回到等候電車的隊裡。
我心裡清楚她不是處女,但可能沒有孩子,有著粉紅的花蕾一樣的n頭,或者,即使被吮吸過,顏色發暗,我也不介意。她漂亮的脖子上圍了條綠色的圍巾。女人的脖子都應該白白長長的,皮膚下面藍色的靜脈血管緊張地一跳一跳,帶著生活中常有的那種緊張不安。哎呀,我親愛的上帝,她在朝我這邊看。要躲起來嗎?我是什麼人?是流氓無賴嗎?是鬼鬼祟祟的人嗎?絕對不是。那就面對她。你很可愛,絕對可愛。我要把我的臉埋在你春天的乳房上,帶你去巴黎,用夏日的綠葉把你的頭發編成結。
“塞巴斯蒂安,晚飯好了,別忘了把椅子帶過來。”
廚房裡,從長條面包上切下厚厚的一片,在一個小杯子裡刮黃油。
“塞巴斯蒂安,衛生間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誰來修啊?”
“瑪莉安,我求你了,現在是晚餐時間,你想讓我得潰瘍嗎?”
“你為什麼就不能擔起點責任來呢?”
“晚飯之後吧。別逼我去為管道煩心,這東西在愛爾蘭剛流行沒多久,管子有時候會布錯。”
“可誰來出修的錢啊?”
“當然是揣著小金蛋的斯卡利。”
“這臭味兒,塞巴斯蒂安,這臭味兒怎麼辦?”
“那不過是健康的屎。”
“你怎麼說得出這麼髒的字!”
“屎就是屎,瑪莉安,即使在世界末日也一樣。”
“太惡心,我不想在有菲麗希緹的屋子裡聽到這個字。”
“她會聽到的。另外,說到惡心,我敢保證她在十五歲之前就會干那事。”
瑪莉安無聲地抽搐了一下。她把蛋殼放進咖啡裡,讓咖啡渣慢慢沉澱下去 。注意到她的手指被咬過。她在廚房的一片狼藉中走動。
“好啦,瑪莉安,別緊張。就是個適應的問題。我們得慢慢習慣這裡。”
“你為什麼就這麼滿不在乎?”
“我皮糙肉厚。”
“正經點兒。我們來愛爾蘭之前你不是這樣的。這個粗俗肮髒的國家。”
“別激動。”
“大鼕天的小孩子光著腳在街上跑。男人們在家門口衝著你擺動他們的那玩意兒。太惡心了!”
“這可不對,說瞎話呢。”
“他們是一群齷齪之徒。我現在明白為什麼他們隻配當下人。”
“我說,瑪莉安,你是有怨恨吧?”
“你知道我說的沒錯。想想那個討厭的奧基夫,他那些下流的念頭。美國似乎並沒有改變這些愛爾蘭人,反倒是帶出了他們身上最壞的一面。那個奧基夫甚至連個下人都不配做。”
“我覺得肯尼思從任何方面說都是個紳士。你聽見過他放屁嗎?聽見過嗎?”
“絕對是個討厭的下三濫。你隻要看他用淫d的眼神挑逗發情的貓就知道他有多下作了。他進屋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在腦子裡侵犯我。”
“這不犯法。”
“這是一個愛爾蘭農民的好色和淫d,讓人惡心。他居然還想給人有良好教養的印像。你看看他那副喫相,真讓人生氣。見什麼都是又抓又搶的。我們頭一回請他來喫飯的那次,他就這麼進來,好像我們是伺候他的下人,我還沒來得及坐下來他自己就喫上了。還有,大塊大塊地揪面包,這些你都看不見嗎!”
“好啦,寬容一點吧,是這些人給了你們國家一個伊甸園,你們可以在那裡玩,烤火,沏茶。”
“我那會兒就希望我們獃在英國。你本來可以等等牛津和劍橋的機會。我們至少可以保持一點體面。”
“我得承認,我們的確缺了點這東西。”
四肢修長的瑪莉安坐進了椅子裡。是什麼讓你長得又高又苗條?你抬起眼睛和交叉腿的樣子我喜歡。你穿著不分性別的鞋子,但卻穿出了性感。瑪莉安,這點得誇你,你不艷俗。等我們在西邊有了房子,外面山坡上有凱利奶牛喫草,等我成了丹傑菲爾德——皇家顧問律師,到那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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