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女士,你懷孕了嗎?”當佩莉斯嘉·勒文拜諾娃被問到這個問題時,那位黨衛隊訊問者面帶微笑,雙腿叉開站在她面前,像法醫檢驗尸體那樣對她上下打量。
約瑟夫·門格勒醫生站定在這位28歲的斯洛伐克女教師面前,她一絲不掛地站在露天操場上,因為羞愧難當而瑟瑟發抖。就在幾個小時前,她來到奧斯維辛二號營-比克瑙。時間是1944年10月。
佩莉斯嘉還不到5英尺高,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些。她身旁站著大約500位裸體婦女,彼此幾乎素不相識。她們都是猶太人,到達時驚恐不已。她們從歐洲各地的家園或隔離區被運到這座納粹占領下的波蘭境內的集中營。她們每60人一組,被關在封閉的貨運車廂內,每列火車長達55節。
車廂被打開那刻,她們大口喘著粗氣,來到臭名昭著的鐵路“站臺”,置身於納粹有效率的滅絕繫統正中央。這個滅絕繫統被統稱為奧斯維辛。她們馬上被趕下車,叫罵聲“滾出來!”或者“快滾,猶太豬!”此起彼伏。
在混亂與騷動中,人潮被面無表情、身穿肮髒條紋囚服的囚犯頭目引導著,擠進坑坑窪窪的操場,而黨衛隊軍官穿著一塵不染的制服,用皮帶牽著躍躍欲試的惡犬。根本沒有時間尋找親人,因為男人和女人很快就被分開,孩子們則被推入病人和老人的行列。
虛弱到無法站立的人,或者因為擠在悶罐車廂太久而四肢僵硬的人,則被槍管戳、被皮鞭抽。“我的孩子啊!我的寶貝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回蕩在潮濕的空氣中。
在這長長的、被剝奪淨盡的隊伍前方,立著兩棟低矮的紅磚建築物,每棟建築物都帶有巨大的煙囪,噴著黑色油煙,湧向鉛色天空。灰色的渾濁空氣夾雜著腐臭的、惡心的味道,直衝鼻孔,直灌喉嚨。
在與朋友和家人分開後,年齡在10歲至50歲之間的年輕婦女,如入漏鬥般通過一處電網環繞的狹窄通道,類似的電網還包圍著這片巨大的營地。驚得不知所措的她們,步履蹣跚地走過那兩座煙囪,走過幾處深坑的邊緣,走到一座巨大的單層門樓前面,那是隱藏在樺樹林後面的浴室。
她們就這樣不明就裡地在集中營裡“入住”,初的步驟是被迫交出後那點財物,被迫脫去所有衣服。她們用五花八門的語言大聲抗議,卻隻是換來毆打和恫嚇,迫使她們服從荷槍實彈的黨衛隊看守。
她們全身赤裸地穿過一處寬闊走廊,來到一個大房間,幾乎所有這些母親、女兒、妻子、姐妹都被粗暴地剃去全身毛發,動手的是男女囚犯,德國守衛則在旁邊不懷好意地觀賞著。
在被電動剃刀處理過後,她們幾乎已無法辨認彼此。她們每5個人肩並肩走到點名區,在冰冷潮濕的爛泥地上赤腳等待超過一個小時,接受第二輪“篩選”。篩選者是一個男人,後來被人稱為“死亡天使”。
門格勒醫生,穿著嚴絲合縫、裁剪得體的灰綠色制服,佩著閃亮的臂章和銀色骷髏領章,手裡拿著一雙袖口大得出奇的灰白山羊皮長手套。他的棕色頭發用發蠟抹得一絲不苟,他隨意地左右擺弄手套,在隊伍前面來回踱步,審視著每一名新來的囚犯——每當遇到特定的對像——他就會問她們是否懷上了孩子。
輪到佩莉斯嘉·勒文拜諾娃時,她隻有幾秒鐘時間來決定如何回答這位面帶笑容、門牙漏風的軍官。她沒有片刻猶豫。她果斷搖頭,並用熟練的德語回答道:“沒有。”
當時她已懷孕兩個月,她期待著為丈夫蒂博爾生下孩子(她希望蒂博爾就在這座集中營的某處)。她完全不知道,如果照實回答,到底會拯救自己,還是會把自己和孩子推向未知的命運。但是,她知道自己身處險境。她以一邊手臂遮住乳房,另一邊手臂蓋住下體,祈求門格勒會相信她那生硬的否定回答。那位“慈眉善目”的黨衛隊軍官遲疑片刻,凝視著這位年輕“可人兒”的臉,然後就徑自走開了。
他又走過三位婦女面前,猛然抓住一位畏畏縮縮的婦女的乳房。幾滴乳汁讓這位婦女無所遁形,她懷孕至少十六周了。門格勒往左揮了揮手套,她就被拽出隊列,被推到操場的角落裡,跟那群戰戰兢兢的準媽媽擠在一起。
那些瞠目結舌的婦女當時還都不知道,一支隊伍意味著生存,而另一支隊伍可能意味著截然不同的結局。那些當天被門格勒選中的婦女,對此一無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