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莎下沉著。波塞鼕的懷抱擁著她向前、向後翻滾,就像鱷魚攫住獵物翻轉身體。她曾兩次掙扎著浮出水面,看著巴爾的摩——她的故土漸漸消失成星點光亮。她中了槍,不能踢打,這滑落將是後一次。在這兒,水之下,漆黑一片,沒有氧氣,隻有水的壓力,就像幾十隻手按壓著她的軀體,想要止住出血。血從身體裡湧出,在水中四散開來,猶如一件殷紅色的長衫,取代了那身已然漂走的浴袍。
埃莉莎張開雙唇,冰涼的水灌*去。
黑暗中,他來了。她還以為那是一群閃閃發光的魚,可那數不清的光點,正是他的一枚枚鱗片。這是屬於他的水下的太陽。在這光輝裡,她看見他以不可思議的方式遊移著。他並非身在水中,而是水的一部分;他像走在人行道上一樣穿行其間,像擺脫了地心引力、被風吹起飛舞的花瓣。太奇妙了!他迎向她,溫柔地吻了她,用雙臂將*裹,讓她沐浴在這海底陽光裡。他寬大的手掌撫上她的背,攀上她的肩膀,探入她的兩胸之間。他把她攬在身邊,帶著她一起擺動身體,好像她是個剛開始學騎自行車的孩子。
埃莉莎眨眨眼睛,眼皮將四周的水推開。她胸前的彈孔消失了。讓她驚訝的是,她一點兒也沒覺得驚訝,而是隻感受到一種輕松愉悅的認可。她抬起頭,看見他已經遊到了她的身側,隻抓著她的一隻手。埃莉莎明白,他要松手了。她連忙搖頭,頭發像飄搖的水。她還沒準備好。她伸出另一隻手來打手語,想表達她的憂慮和恐懼,但是人類的肢體在水中運動的能力太差了。他松開了她的手,她向下沉去,下沉,下沉。然而,在無盡的黑暗虛空中,要確定自己是在下沉真的很難。也許,她是在向上浮,向上,向上。她踢了踢腿,朱莉婭鞋店的那雙漂亮的銀色鞋子從她身邊掠過,像奇異的魚。她不再需要它們了。
他再次從深水中浮現。他們面對面地站著,四周別無他物,隻有水;他們煥然一新,赤身裸體,這海洋就是他們的伊甸園。他的鰓一張一合,埃莉莎便也隨之呼吸。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也無意於去深究,因為水中的“空氣”太奇妙了!嘗起來甜甜的,有莓的味道,使她全身充滿了的能量。她實在忍不住了,大笑起來,氣泡從她的嘴巴裡冒了出來,而他調皮地拍打著。她伸出手,撫摸著他柔軟的鰓。她覺得自己能永遠這麼看著他。
或許真的可以。她發覺自己內心有什麼東西在擴張。她突然意識到,正是這些東西,讓*管稱她為“*”——可能女舍監纔是知曉的人。埃莉莎並不恨她。她知道在這裡,在水中,憎恨毫無意義。在這裡,擁抱敵人,使之成為朋友。在這裡,並不是要成為某一個個體,而是要成為個體的集合,成為所有,成為和基抹,以及二者之間的一切。她的改變不隻是精神上的,還有身體上的,她的皮膚和肌肉都變了。是的,她抵達了,她完整了,她了。
她迎向他,也迎向自己,這沒有區別。她現在懂了。她擁抱他,他擁抱她,他們擁抱彼此。萬物皆黑暗,萬物皆光明,萬物皆丑陋,萬物皆美麗,萬物皆苦痛,萬物皆悲傷,萬物轉瞬即逝,萬物永世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