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熱,那麼冷》 七戶人家圍繞的巷弄,對講機忽然咬住了午後的蟬鳴,這時候的蔡歐陽晴美正在喂貓,渾身戒備得不動絲毫。幾秒後再度響起,機器仿佛掐住了線路的脖子,雖然她知道大約又是昨夜雷電造成的短路,卻也不得不相信這是噩兆的降臨。她拍走了貓,猶豫起來,明知這是離家二十年的死老猴回來了,到底還是抵制著,隻能期待他摸摸鼻子離開,繼續去走他自己的老天涯。 但蔡恭晚沒有死心,死心就不會硬著頭皮來到這裡。麥芽色的帽舌壓著眉心,斜背的布包掛胸前,手底幾乎就是當年漏夜潛逃的簡便家當。他按了三次鈴,對講繫統終於惱火了,每家每戶開始交叉齊鳴,有的對他哼著悶聲,有的問他到底找誰。找誰?不就是蔡歐陽晴美嗎?他不叫她的名字,篤定知道她在聽,隻好清著喉嚨說,是—我—啦,沒想到經由一陣聽音辨位,該掛的都掛了,不該掛的也掛了。 蔡歐陽晴美憋了半小時纔按下了開門鍵。幾個月後她還在納悶,那等待的空當他若不是找電線杆撒尿去了,難道一直賴在門外賭她一定會放手投降?這個新家要不是還有一道門禁替她擋路,恐怕那天早就穿門踏戶闖進來。 整棟樓房是兒子蔡紫式發跡後的大手筆,不隻前後有院,連側牆都站了一排櫻花梅花,死老猴是連做夢也沒看過這等景致的,果然一進門就傻了眼。多年之後的照面便就如此輕飄飄地晃眼而過,她不願直視,他也隻好暫且低著臉。空氣中兩股空氣。她瞅著那隻老皮箱擱到了桌底,眼看另一手的背包也要落在茶幾時,立即撥出手勢,朝走道那邊的地板發落著。多年來難得防御起來的領域感是該讓他見識的,何況不知道他來是來多久,住要住到何月何年。 蔡恭晚自認也不是省油的燈,為了驅走寄人籬下的鄉愁,他從前庭看到後院,刻意走得輕快,營造著遲來晚到總歸一家人的熟稔。那後面的石榴花噴得紅吱吱,好像呼應前院的白玫瑰一起對開著,打死也不相信這是她蔡歐陽晴美憑空得來的修行。他看完了外圍,交著手開始緩行,望望櫃頭上的相框,看看邊幾上的小臺燈,品賞之餘不忘兼顧自己的謙卑背影,走到後來發現老妻根本不在視線裡,這纔對著一些陌生飾物毫不客氣地摸弄起來。 五點過後總算熱炒起來的鍋鏟聲,終於稍稍讓他暖和了半刻;卻沒想到後來看到的餐桌隻剩幾許夾剩的冷盤,原來她已帶著自己的飯菜回到樓上,撇落他一個人默默吞下那天黃昏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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