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書包走下樓，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等候在一株玉蘭樹下。
“王弟，你看起來還不錯。”錢國錢舉著一個鞋底餅，“熱乎著呢，喫不喫？”一股暖流湧入我心田。
“我喝過稀飯了。”我說。
錢國錢把鞋底餅撕成兩半，一半往我手上塞，一半留給自己：“其實我也喫過了。可總不能揣個餅去上學呀，咱們把它解決了吧。”我點點頭，啃起餅來。
“昨天下午你可嚇死我了，”錢國錢嘴巴裡塞滿餅，含糊不清地說，“以後可不許你再暈倒了。”我裝出很無所謂的樣子笑笑。
空氣很新鮮，一切都干干淨淨，陽光灑在街道上，跳躍在錢國錢的臉龐上。
走到校門口，收發室的老大爺突然叫住了我，笑瞇瞇地遞給我一封信。
我接過來，看見了米米熟悉的字體。
錢國錢把腦袋湊過來：“真羨慕你，還從來沒人給我寫過信呢！”我慌忙把信往口袋裡塞，說：“現在哪兒還有人寫信呀！”接下來，我的心思怎麼也集中不起來了。錢國錢又說了些什麼，我一律沒聽清。
米米的大眼睛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到現在為止，我還沒見過比米米更漂亮的女孩子。
爸要帶我來城市前，米米和我在學校操場的籃球架下坐了整整一下午。
米米抬頭看了看天：“聽說，城裡學校的籃球架是鐵的。”我說：“好像是的。”“聽說，城裡學校的操場上有綠色的草坪。”我說：“好像是的。”那天下午，米米說了好多類似的話，聽說城裡的小車多得大街上都放不下了，聽說城裡一棵樹也沒有，聽說城裡的小孩都會彈鋼琴……米米還對我說：“王弟，你給我唱個歌吧。”我給米米唱了《水手》，唱了《這片胡楊》，唱了《我的未來不是夢》。
米米說：“王弟，你唱得真好聽。”我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的操場。
我們的操場沒有邊界，不遠處就是河灘，甚至還有幾頭牛在那裡喫草。
我還記得操場上的陽光。
我們看著它一點一點地向西移動。
米米說：“記得給我寫信。”“我會的。”我對米米說。
走進教室，我努力張開笑臉，迎接每一束目光。
大概是被我暈倒的事嚇壞了吧，每個人都對我報以友好的微笑，跟昨天的表情天上地下。
老師開始講課後，我偷偷地把米米的信拿了出來。
米米在信上說：“王弟，參加唱歌比賽得一等獎了吧？我很喜歡聽你唱歌，你一開口，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充滿自信。”我嘆了口氣，然後看著窗外發起獃來。
米米在信上還說，她爸捉了好大一隻兔子。
“你不知道它有多大。”米米說，“記得原來我一直想養隻兔子的事嗎？我爸答應我了，下次套住小的，就給我養。”我想像了一下養兔子的米米。
那時候我們經常討論這件事情。
米米和我都認為，如果好好地訓練兔子，它應該也會像狗一樣，學會敬禮、臥下，還能在你剛睜開眼的時候，把衣服、鞋子叼著給你送來。
我突然十分想念米米以及米米即將有的兔子。我還想念那天的操場。
我想了差不多有半節課那麼久。
到最後，我甚至想起了我們在河邊用沙子築的城堡，我們把河水給引過來，做了城堡的護城河。
如果是往常，一看完米米的信，我馬上就會給她回信。我給她講，我又學會了一首新歌；講我們班有五十個同學，而在老家，我和米米所在的班隻有十二個同學。有時候我甚至忍不住吹牛，我對她說，我去公園坐了過山車，別人嚇得大呼小叫，但我一點也不害怕。
但是這次，我想了想，把米米的信又放回了口袋。
我能告訴米米，現在的王弟已經和當初不一樣了嗎？現在的王弟上課經常發獃，老師說的話一句都聽不進去；現在的王弟唱起歌來緊張得要命，隻怕發錯一個音，被人笑話……我能這麼告訴米米嗎？“王弟！”我聽見有人叫我。
茫然地回頭，發現大家都在看我。
語文老師站在講臺上，皺著眉說：“你把這段課文朗誦一下。”我慢騰騰地站了起來。
剛一開口，大家就笑作一團。尤其是左偉，他誇張地張著大嘴，全身都搖來晃去。
“大家別吵！”語文老師大聲地說。
“你要注意翹舌音和平舌音的區別，像我這樣。”她示意我讀“shi”，而不是“si”。
我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沒有發出聲來。
她嘆了口氣，說：“好了，你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