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一世已過去二十六載。
時宜靠在窗邊,看車窗外掠過的路牌,不禁感嘆這好天氣,沒有一絲浮雲的碧藍天空,讓人心情也好起來。出租車一路暢通無阻,她下車後,手續辦得亦是順暢,卻不料在安檢的門內,來回走了兩次,都警報聲大作。
最令人煩躁的是,隔壁的警報聲也響個不停,不知是哪個倒霉鬼和她一樣,遇到不講理的安檢門。
“小姐,麻煩你把鞋子脫下來,我們需要再檢查一遍。”她點點頭,在一側的座椅上坐下來,低頭脫掉鞋的瞬間,她看到隔壁那個男人的背影。
很高,背脊挺直。她看到他的時候,他正拿起自己的手提電腦。
安檢門的另一側,長隊如龍。
而這一側,卻隻有他們兩個在接受檢查。
“周生辰先生?”安檢口的男人拿起他遺落的護照,“你忘了護照。”
“謝謝。”他回過頭來。
他留意到她的目光,抬眼看過來。
那一瞬的對視,壓下了周遭所有的紛擾吵鬧。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和她有關繫。時宜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再也挪不開視線。她想笑,又想哭,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話,哪怕是半個字。
你終究還是來了。
周生辰,你終究還是來了。
第一章 看不穿前塵
雨水淅淅瀝瀝的,把西安弄得如同煙雨江南。
明明是三秦大地,卻已不見長安古城。
時宜靠在窗邊,看著車窗外掠過的路牌。
“你想要喫什麼?”身邊的宏曉譽笑著將疊成小冊子的地圖展開,邊用手機翻著美食攻略,邊規劃下榻後的路線。
“先把你的采訪弄完吧。”
時宜笑著提醒她。一旁的小攝像師原本在擺弄攝影機,聞言也笑了。
三人下了車,繞過安靜的街,輾轉數個錯落的平房,終是找到了地方。
開門的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兒,隻有二十歲出頭的模樣。而宏曉譽的采訪對像,就是這個女孩兒的老公,一個一臉憨厚的男人。
幾個人進門後,夫妻倆都有些羞澀,招呼著時宜他們坐下。
“不用緊張,就是隨便閑聊。”宏曉譽和善地笑笑,示意男人坐到自己面前。
陰雨天,房間很暗。
隻有黃澄澄的一盞燈,放在采訪者和受訪者之間。
在一問一答的訪談中,時宜漸漸了解了這樣一個故事。
面前的男人來自非常貧困的地方,勤勞數年,賺了些錢後,卻一分不留,投資了家鄉的教育,幫助比他更窮的家庭。
沒有家產,沒有房子。
卻是個人格高尚的人。
而這個故事之所以吸引媒體,卻是因為他的小妻子。面前這個眉目清秀的女孩子,是個大學畢業生,也是這個男人的同鄉,隻因在新聞裡看到了他的故事,就找到他,然後嫁給了他。
故事的前半段很感人,而後半段纔真正出人意料。
陰雨天,這房間裡又沒有什麼取暖設備。
時宜和宏曉譽始終坐著,早已手腳冰涼。
幸好采訪已到尾聲。最後,宏曉譽終於轉向那個姑娘,“按照普通人的標準,你丈夫真不算好歸宿。你們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麼?”
那姑娘笑笑,看了眼男人,“我們都有賺錢的能力,身體也健康,等過兩年回家後,一定會過很好的生活,而且……”姑娘低聲笑了會兒,“我不擔心他會做任何傷害我的事,他是好人。”
小妻子的話,為今天的采訪收了尾。
工作結束。
他們就近去了米家泡馍,非常小的店面,人挨人,環境嘈雜,生意卻格外好。時宜邊喫邊看四周,發現竟還有人捧著碗站在一旁,邊用手掰馍邊耐心等著空位。
宏曉譽也有樣學樣,掰了塊馍,“今天的采訪,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觸?”
時宜撲哧笑了一聲,“是不是想寫博客,缺引言?”
“死女人,”宏曉譽瞥了她一眼,“快說。”
時宜喝了口湯,想了會兒,纔說:“世人大多眼孔淺顯,隻見皮相,未見骨相。這個小姑娘很少見,能一眼看到這個男人的本質。”
宏曉譽“唔”了一聲,“這話聽著有味道,我喜歡。”她往湯裡加了辣,忽然想到什麼,“你昨天說,那個在廣州機場認識的什麼研究員,這幾天也在西安?”
時宜嘴裡還含著東西,聲音含糊:“他的大學最近在和中科院做項目交流,在這裡出差。”
“說實話,我看不出那個人有多特別,長得也普普通通,沒想到你竟然會主動去認識他。”宏曉譽笑嘻嘻地看著她,“這就是所謂的看對眼了?”
她無奈地瞅了宏曉譽一眼,“我隻是想認識他,沒有任何不良企圖……”
話未說完,時宜感到肩上微微一沉,一隻男人的手搭了上來。
宏曉譽順著那隻很漂亮的手看上去,不禁暗暗笑起來:真是巧啊,來的正是兩人談論的人。
這個男人眉宇間書卷氣極濃,面容普通,說不上難看,也說不上英俊,難以令人印像深刻。他穿著常見的實驗者專屬白大褂,卻沒有繫紐扣,隻是這麼敞開著,露出裡邊的襯衫和長褲。
非常整潔,沒有任何不妥,就是和周圍的環境極不搭調。
時宜則含著湯,傻愣愣地看著他。
她很偏執地覺得,他這樣的容貌非常好,不會有太多攻擊性。除了在書卷氣中有淺淺的距離感外,這張臉真的是再好不過,再舒服不過。
他不緊不慢地收回手,坐下來,把手腕搭在桌子邊沿,說:“好巧。”
話音未落,就對老板輕輕招了招手。
“世人大多眼孔淺顯,隻見皮相,未見骨相,”待老板應了聲,他纔又去看時宜,“這話不錯。”
宏曉譽也感嘆了聲“真巧”,頗有意味地看了眼時宜。
若論外貌,時宜絕對是上上品。眉眼、輪廓,都仿佛用手工筆精心描繪而成。她的美毫無攻擊性,卻不同於周生辰的平凡。尤其看你的時候,她的眼睛很亮。當真正在社會上閱覽過無數美女後,你會發現,真正的美人,她的眼睛一定很亮,而非是渾濁不堪的。
最主要的是,時宜很傳統,從來不肯穿露出肩膀的衣服。
一個非常傳統的美女,簡直是罕見的寶貝。
宏曉譽再去看這個男人。
算了,隻要好朋友喜歡,男人的臉也沒那麼重要。
“是很巧。”男人說話間,拿了副一次性筷子,掰開,把兩根筷子放在一起,相互摩擦著,去掉上邊的碎木毛刺,“你們來西安旅遊?”
“曉譽來這裡采訪,”她說,“我們準備趁著這次公差,在這裡玩幾天。”
始終在埋頭喫東西的攝像師,咂巴了下嘴,放下筷子,熱情地遞出一張名片。
男人接過,單手探入褲子口袋裡,摸索半晌,也沒找到該回贈的東西,“不好意思,沒有隨身帶這種東西的習慣。”他簡短地介紹了自己,“周生辰,伯克利化學學院副教授。這段時間,在中科院西安分院有機化學研究所高分子材料研究室做交流項目。”
一連串看似專業高深的名詞,更讓攝像師刮目相看。
“生辰?好名字,”他笑著說,“叫我小帥好了,我是宏曉譽的同事。”
周生辰很禮貌地笑了笑,“復姓周生,單名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