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氣乃宏纔學識,高文待續方劉姚。
正是這副對聯,讓方宗誠對曾國藩欽佩不已,並作出了關繫他一生的決定——給曾國藩做幕僚。方宗誠在當天的日記裡寫道:“有‘斂氣乃宏纔學識’一語,“蓋以予學無含蓄,圭角太露,故警戒之也。”而後一句是以桐城派的三位大家——方苞、劉大櫆、姚鼐,期許方宗誠。邂逅相遇,就能把一個人的優點、特長乃至一生的成就,特別是鋒芒畢露的性格弱點“診斷”得如此準確,委實讓方宗誠大感驚訝。難怪他當即稱贊曾國藩“真偉人也”。(《 柏堂師友言行記 》卷一 )
曾國藩在當天的日記裡,也詳細記下了他接見方宗誠的細節:
洪琴西來,久坐時許,戲言餘有撲面相法,謂初次一見,即略知其人之梗概也。(《 曾國藩全集 》,《 日記 》二 )。
這裡的洪琴西,是舉人洪汝奎,與曾國藩有師生之誼,一直做湖北巡撫胡林翼的幕僚。他說曾國藩有“撲面相法”,盡管多少有些“戲言”,但曾國藩並沒有否定,反而在日記裡記下這句話。
曾國藩確有“知人之明”,左宗棠於同治七年(1868年)向清廷奏請,希望皇帝下一道詔書,讓全國有用人權的大臣,學習曾國藩為國家悉心求取人纔的做法(《 左宗棠全集 》,《 奏稿 》)。而曾國藩自己倒是很謙虛,後來在安慶忠義局修志的方宗誠曾問曾國藩:您何以知道塔齊布、羅澤南、李續宜、彭玉麟、楊載福、鮑超這些人能成大功?曾國藩回答說:
此皆幸而遇者,與諸人共事,不過識其忠勇勤樸,各任以事,稍能成就,人遂謂吾能知人,實則知人甚難,予未敢自信也。(《 柏堂師友言行記 》卷二 )
至於說到曾國藩的用人,蔣介石在為蔡鍔所編的《 曾胡治兵語錄 》寫的序言,能道出本真,這就是“自立立人,自達達人”。蔣介石還說,僅此一點,足以為吾師。
曾國藩提出,儒家思想核心的“仁”,體現在政治家身上,就是“立人達人”,即自己要想立得住,也要讓他人立得住,自己要發達,也要讓他人發達。因此他將“大禹善與人同四字,每日三復。”更一反用人者恩威並施的慣常做法,提出“用恩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禮”。“仁”就是“立人達人”,“禮”就是與上級、下屬、同僚保持交往、合作、共事的一個“界限”或者距離,為此他還提出要誠心求人,虛心納益,取人於善,與人為善,絕不可用權術籠絡。
他還提出,評價大人物,有兩個重要標準:一是樹人,一是立法。並將能否“樹人”,即培養、提撥人作為區分君子與小人的重要依據,說今日知曉樹人,今日就是君子,明日不知樹人,明日就是小人。“生平喜推功於人,而自願受過”,因而有非常多的人願意追隨他。美國著名歷史學家許倬雲先生評價曾國藩是中國近百年技術性專門人纔走向領導舞臺的開創者(《 從歷史看領導 》),此言實為的論。
個人以為,曾國藩能夠終打敗力量強於他幾倍、幾十倍的太平天國,原因固然很多,但重要的是兩大陣營的構成,包括知識、智力層次,內部協調等方面差距甚大。就像左宗棠在曾國藩去世後撰寫的挽聯下聯所說:
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不負平生。
曾、胡、左、李等之間也有齟齬、有分歧,但他們又都綁在一起。用胡林翼的話說,做大事以集纔、集氣、集勢為要,認識到“氣類孤則大事不成”。回過來看太平天國,內部自相殘殺,把好端端的江山葬送了。李秀成在獄中自述裡,總結天國有十大失誤,其中前四條是戰略問題,後面六條都是用人出了問題。
梁啟超在為李鴻章作傳時,寫的句話是,天下惟庸人無毀無譽。並說,以常人而論非常人,故譽滿天下,未必不為鄉願;謗滿天下,未必不為偉人。因此也就經常有蓋棺後數十年、數百年而論尤未定者。
這段話,同樣適用於曾國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