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親借了輛手推車,冒雨去拉煤。路很遠。煤票是在一個鐵道線附近的大煤廠開的,距我們住的街區,有三十來裡。一噸煤,分三趟拉。天黑纔拉回di三趟。拉di三趟時,一隻車輪卡在鐵軌岔角裡。無論我和父親使出多大的力氣,車輪都紋絲不動,像被焊住了。我和父親一塊兒推、一塊兒拉,一個推、一個拉,弄得渾身是泥,雙手處處是傷,始終一籌莫展。在暴雨中,我聽得見父親像牛一樣的“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對父親大聲喊:“爸爸,你在這兒看著,我去道班房找個人來幫幫忙!”
“你的力氣都哪去了?!”父親一下子推開我,彎下腰,用他那肌肉萎縮了的肩膀去扛車。
遠處傳來了火車的吼聲。一列火車開過來了。在閃電亮起的剎那,我看見一塊松弛的皮膚,被暴雨無情地鞭打著。是一個老年人的喪失了力氣的脊梁。
車頭的燈光從遠處射了過來。
父親仍在徒勞無益地運用著微不足道的力氣。
我撥腿飛快地朝道班房跑去。
列車停住了。
道班工人和我一塊兒跑到煤車前。
父親還在用肩膀扛煤車。他仿佛根本沒發現有火車開過來。
“你他媽的玩命啊!”道班工人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火車車頭的光束正照著煤車。父親的肩膀,終於離開了煤車。父親緩緩抬起了頭。我看清了父親那張絕望的臉。一張皺紋縱橫的臉。每一條皺紋,都仿佛是一個“!”號,比父親寫給哥哥的那封信中還多……
雨水,從父親的老臉上往下淌著。
我知道,從父親臉上淌下來的,絕不僅僅是雨水。父親那雙瞪大的眼神空洞的眼睛,那抽搐的臉腮,那哆嗦的雙唇,說明了這一點……
這個雨夜,又使我回想起了幾年前那個雨夜。我躲在我們連隊木稜堆之間大哭一場的那個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