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妮特覺得 一定是世界上 熱的。幾個星期來,每天她都這麼想,但是 的確是 糟的。 早晨,鄉村藥房外面的溫度計已經將它那根細細的紅色手指指到了四十三攝氏度。
整個世界 好像被蒙在一面鼓裡。天空仿佛一張亮閃閃的皮,緊緊地繃在山谷上方。滾燙的大地也一樣,緊繃而堅硬。然後,當天色暗淡下來的時候,天上 會響起一陣雷聲, 好像有一隻巨大的手在敲打這面鼓。沉重的烏雲壓在群山上空,閃電不時掠過,但是,沒有雨。這種情形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每天晚飯後,她的父親 會走出家門,抬頭看看天空,再低頭看看他種滿玉米和燕麥的田地。“沒有雨,”他會搖著頭說,“今晚沒有雨。”
燕麥過早地黃了,玉米葉子變得又枯又脆,每當干燥的風吹過,它們 像報紙一樣沙沙作響。如果雨還不快點兒下下來的話,今年 別想收獲什麼玉米了,燕麥也隻能割下來充當干草了。
加妮特生氣地抬頭看著紋絲不動的天空,揮舞著拳頭,喊道:“你!你為什麼 不下一點兒雨呢!”
每走一步,她的光腳丫 會踢起一小團塵土來。塵土飛到她的頭發上,鑽進她的鼻孔中,弄得鼻子癢癢的。
加妮特今年九歲半。她四肢修長,梳著兩根太妃糖色的小辮,翹鼻子上長著幾粒雀斑,兩隻眼睛綠色中帶了點兒褐色。她穿著一條藍色的工裝褲,長度還不到膝蓋。她會像男孩一樣吹口哨,現在她 吹著呢。她輕輕地漫不經心地吹著,早 把對老天的怒氣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在高大的黑色冷杉樹的掩映下,豪澤家的農場顯得穩重而寧靜。它位於大路的拐彎處,草坪上有一片花床,裡面開滿了火紅的一串紅。拖拉機和脫粒機在樹蔭下肩並肩地站著, 像一對怪物老搭檔。路對面,豪澤家的豬正躺在豬圈裡睡覺,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又懶又胖的家伙。”加妮特說著,朝 大的那隻豬扔了一顆小石子。那隻豬打起嚇人的響鼻,笨重地站起身來。當然加妮特隻是拿它逗個樂而已,他們中間還隔著一道圍欄呢。
西特羅妮拉·豪澤將身後的紗門砰地關上,走下臺階,手裡扇著一塊洗碗的抹布, 像扇扇子一樣。她是一個胖胖的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的,額前留著厚厚的黃色劉海兒。
“老天!”西特羅妮拉朝加妮特喊道,“太熱了!你這是要去哪裡啊?”
“去拿信。”加妮特回答,“或許我們也可以去遊會兒泳。”她想了想說。
但是西特羅妮拉不能去,她要幫她媽媽熨燙衣服。“在這種天裡還要干這等好事!”她十分氣惱地說,“我敢向你打賭,我會像一磅半黃油一樣融化在廚房的地板上,然後流得到處都是。”
這個畫面把加妮特逗樂了,她咯咯笑著繼續往前走。
?“等一下,”西特羅妮拉說,“也許我也可以去看看有沒有我們家的信。”
她一邊走,一邊不停地折騰她那塊抹布。她先把它像披肩一樣披在頭上,然後又將它繫在腰間,但是太緊了, 後她將它塞在背後腰帶裡,抹布的一頭垂下來, 像裙裾一樣。
“像這種天,”西特羅妮拉說起來,“真叫我想去找一條瀑布。那種衝下來的不是水,而是檸檬汁的瀑布。我會坐在它下面,整天張著嘴。”
“我倒寧願爬上一座高山,”加妮特說,“我說的是歐洲的那種高山。即使在 熱的夏天裡,那些山的山頂上也會有積雪。我會坐在雪地上,往下俯視深深的山谷。”
“還要爬山,太麻煩了。”西特羅妮拉嘆氣道。
她們轉過一個拐角,沿著大路一直走到郵箱那裡。那裡有四個郵箱,每個郵箱都站在一根細細的柱子上。郵箱上面有弧形的頂,其中幾個歪扭得很厲害。它們總是讓加妮特想到幾個又老又瘦的老婦人,歪戴著太陽帽,在路邊東家長西家短地閑聊天兒。
每個郵箱上都印著黑色的姓氏:豪澤、舍恩貝克、弗裡博迪和林登。
豪澤家收到的信件總是 多,因為他們是 大的家族,而且西特羅妮拉和她弟弟總是喜歡索取報紙上登的廣告宣傳樣品。 西特羅妮拉收到一小瓶染發劑和一份豬肉泥,她弟弟雨果則是三種不同的牙膏。
她們瞥了一眼舍恩貝克老先生的郵箱,看看裡面鷦鷯的窩還在不在。鳥窩還在那兒,已經有一年了,但那裡從來沒收到過任何信件。
加妮特打開標記著“林登”的郵箱,這是她的姓。她從郵箱裡拉出一個大包裹。
“看,西特羅妮拉,”她大叫起來,“這是農商百貨店的目錄。”
西特羅妮拉一把抓過去,撕掉了外面的包裝紙。她和加妮特都喜歡看那家商店的商品目錄。那裡面有世界上所有你可能想買的東西,也有其他很多你不會想買的東西,比如拖拉機配件和各種各樣的熱水瓶,還有一頁又一頁的連體衣。
加妮特取出她家郵箱中其餘的信件。這些不是真正的信,她一眼 能看出來。這些信都非常薄,信封的左上角印著小小的公司名稱, 像商務信函一樣。其中有兩封上面還有長長的透明的小窗。不,這些不是真正的信。是賬單,沒錯,它們是賬單。
西特羅妮拉正盯著一張年輕漂亮的姑娘的照片,她穿著一件晚禮服。照片下面寫著:你是 棒的;一條的舞裙,尺寸十四碼到四十碼。價格:11.98 “等我到了十六歲,”西特羅妮拉做夢般地說,“我所有的衣服都要是這個樣子的。”
但是加妮特沒在聽。賬單,她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今晚她父親會在廚房裡一聲不吭地坐到深夜,憂心忡忡地在一張紙上加加減減。夜深人靜,父親獨自一人坐在桌邊,隻有一盞燈陪伴著他。如果天能下雨 好了!這樣莊稼 會有好收成,他們 會有錢。她抬頭看著天空,天上仍舊一絲動靜也沒有,萬裡無雲,一望無際,這幾個星期來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