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自然神話學”時期的地球理論
牛頓說:“我好像是一個在海灘上玩耍的孩子,時而為拾到幾塊晶瑩剔透的石子而歡呼,時而為拾到幾片美麗的貝殼而雀躍。可是,對於面前的那一片浩瀚無垠的大海,我卻一無所知,而那纔是真理的真正之所在。”這句話常被引用來說明偉人的謙遜,但很少有人去深究其字面意思:“石子”和“貝殼”僅隻是一種詩意的比喻,還是受當時英國地質和化石研究的影響?實際上,不僅牛頓引力理論與當時的地球研究具有密切關聯,而且到十八世紀,就像在其他學科中一樣,牛頓力學逐漸在地球理論中占據了主導地位。
正如一位十八世紀科學家所評述的,地質學討論的是幾乎任何人都能理解的“較低級事實”,因而“在實證的序列中,地質學在邏輯上是在化學之後”,而在生物學之前。無論這種排列是否必要或者準確,地質研究本身的特征的確決定了:無論是與十七世紀的天文學、物理學相比,還是與描述性更強的植物學和動物學相比,它都明顯與當時的神學思想聯繫更為緊密。盡管當時的學者普遍接受培根的說法,即“憑借自然之光和對創造物進行探究”可以獲得關於上帝的知識,自然哲學研究是為了充分利用上帝賦予人類的理性,更好地理解上帝的意旨,從而增進人類的福祉,但在大部分情況下,天文和物理領域的研究者似乎都能遵守“自然哲學與神學分開”的原則,並不直接談及神學問題;動植物方面的研究也可以聲稱去除了一切與“神學、倫理”相關的內容。地質學領域則就似乎更為直接地與神學相連,甚至緊密纏繞在一起,某種程度上幾乎難以分清哪些是神學問題,哪些是地質學問題。正如現代學者指出的:“十七世紀日益興起對地形學和地貌結構的考察,以及一種對所看到的現像做出說明的願望,激起了對山峰、河流、岩石、地層以及可能的生物遺跡所做的顯然是全新的研究。其中大部分研究從一開始就很自然地與大洪水觀念交織在一起。”
正因為此,早期科學史著作常將這一時期的地質學研究放在“科學與宗教”的背景下進行考察,並認為在這一領域明顯表現出科學與神學的直接對立;地質學史家甚至聲稱,突破神學的桎梏是現代地質學誕生的先決條件。與這種觀念一脈相承的是科學與宗教之間關繫的“衝突”和“戰爭”模式。直到不久前,部分研究者仍然在重述十九世紀地質學上的發現令教會驚恐不安的這類“老掉牙”的故事。然而科學史家已經逐漸認識到,尖銳的衝突鬥爭模式並不足以恰當地表述科學與宗教之間的關繫。正如吉利思俾所說,地質學領域存在的糾葛不代表科學與神學的衝突,而是源於科學共同體內宗教信仰的不同;不是“宗教與科學的糾葛,而是科學中的宗教(在粗略意義上的)糾葛”。當時的地質學者普遍處在一種虔誠的神學氛圍中,對他們而言,研究大自然是為了揭示上帝安排的自然繫統,自然哲學研究與神學之間並無矛盾。神學家與無神論學者之間的爭論,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解決在《聖經》與大洪水背景下呈現出的具體問題,而不是討論宗教本身的合理性。換言之,問題不在於宗教與科學“能否”達成一致,而在於“如何”達成一致。
十七世紀地質學者討論的問題主要包括:地球的年齡、塑造山體河流等地貌的地質營力以及諾亞洪水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化石的形成與起源問題等。這種框架內的研究對於現代地質學的發展所起到的影響,究竟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至今仍有部分史學家認為,大洪水的普遍語境是現代地質學形成過程中最大的障礙物,隻有徹底拋開這類問題,現代地質學纔能成為獨立的學科;但越來越多的學者傾向於贊成,《聖經》中的傳說以及神學語境為地質學研究提供了物質基礎和概念基礎,現代地質學之火正是從前人手中傳遞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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