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民俗喜劇的文化傳承》:
透過東北民俗喜劇中的傻子形像,我們還看到了當代人對自我的重新解讀。20世紀90年代以後,流行時尚的此消彼長為文化的個性化所取代。當80年代前進帽搭配西裝領帶是“老土”的表現,今天卻是一種“酷”的時尚時;當完好的牛仔褲因為故意在膝蓋部位戳出洞或打上補丁而賣了更高的價錢時,標志著當代文化走向更為包容的時代,人們對文化的解讀標擴展為多角度、多側面,同時一度按照既定標準追求完美變為對缺陷的更多接納。或者說在今天缺陷也是一種美,所以“丑”纔從美的對立面或陪襯,一躍而為美的家族中的一員。這一轉化發生的時候,人們面對曾經認為的“丑”不再掩鼻而過,而是把它作為現實存在正視、接納甚至追捧。“另類”在當代已經不是貶義詞,而是中性詞甚或褒義詞。人們認識到在文學作品中“高大全”式的人物過於空中樓閣,是人對自身認識的虛假設定,於是更為現實地反觀自身,尋找缺陷的自我。傻子形像在某種程度上是人對自身缺陷的一種誇張表達,也是人對自身更為深刻認識的表征。
郭旺曾以這樣的扮相出場:一頂破棉帽,女式露肩、露背短袖衫,並在上面隨意弄破幾個洞。他牙齒塗黑,帶著滿臉摔傷的痕跡,雙手插兜、翻著白眼,雙腿哆嗦著走上臺來。這樣的扮相加上他口中含混不清的自言自語——“我智商高”,“我厲害,被人打了倆點兒(即兩個小時)沒倒——綁在樹上打的”,“哆嗦是胎帶的,過勁就好”——將一個痴獃卻自我感覺良好的形像呈現在觀眾眼前。田娃在舞臺上這樣介紹自己:“我來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我是人類,我叫田娃,田就是田娃的田,娃就是田娃的娃。我今年23歲了,屬牛的,屬公牛的,出生年月日是1985年9月24日半夜,生我那天下雨。我的學歷是小本,小學本科,沒啥文化,我就上兩天學還趕個大禮拜。不會說什麼華麗的語言,但我保證我說過的話都靈。我嘴都開光了。我也不會說啥,但是大家別看我外表,我知道我長得有點意外,對付看吧,我媽把我研究出來,就長這熊樣。”張小飛表演的小品《傻柱子接媳婦》,傻柱子沾沾自喜地向觀眾介紹本不屬於自己的漂亮媳婦,實際上是在幻覺中給自己制造快樂。有些演員上臺後這樣解釋自己的扮相:“我長得這樣不標準,就因為生產我的那個廠家我爹我媽不正規。”《賣拐》繫列中趙本山扮演的傻乎乎的“大哥”,表情木訥且略帶詭譎,又時而伴隨著市儈和狡猾,用一些看似合理卻經不起推敲的邏輯把輕信他人的“範偉”騙進自己的圈套。他的“精明”有“自以為是”之嫌,是“傻中精”對“傻中傻”的欺騙。這樣的騙術在道德上無疑不值得提倡,但從另一個角度展示了東北傻子的自嘲情結:用“我不傻”的幻覺遮蔽“我是傻子”的現實。當主體煞有介事地追求這類無意義的內容時,則構成內容與形式、行為與目的之間不協調的喜劇性衝突。“喜劇性的核心不是一般的平庸,而是自稱有高度重要性的平庸;不是一般的衰老,而是化妝成年輕的衰老;不是一般的陳舊,而是誇耀自己時髦的陳舊;不是一般的無足輕重,而是狂妄自大並且企圖蒙蔽我們的無足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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