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梵澄集/中國社會科學院學者文選》:
自魯迅先生逝世,已五十年。同人舉行紀念,征文,要出專刊,要我也寫點什麼,因為我從先生受過教育,在先生晚年,也因曾在歐西,稍稍為先生服務。在我,則時間觀念薄弱,幾乎過去等於現在,現在亦等於將來。但每一懷念那一偉大人格,往往生起憤懣。我覺得縱使現在樹立若干銅像或石像,建築若干紀念館之類,皆不足以補償那慘淡奮鬥的平生。簡直一團固結的悲涼,凝凍在胸中而難滅,“不忘”。而先生對國家民族以及世界人類貢獻之偉大,誠亦不可磨滅,“不朽”。大眾皆表其“不忘”以紀念此“不朽”,誠足以砥礪現在而勖勉將來,其意義是重大的。而研究亦即所以紀念,那工作已有多少人已作或正在作了。
大致托之於文辭,普及群眾且傳於後世,仍是較能悠久。研究則因研究者的立場和所取的觀點而異。我們通常為空間所限,若觀一對像,見到立體,仍然是照相似的,隻能攝取一面,見到前面不能同時見到後面,相反亦然。凡偉大人格,其方面是多的,如鑽石每面輝耀著光芒。一位大師嘗如此影響當世以迄如今,其方面之多且廣,是歷史上少見的。若從倫理方面論及先生之為人,從歷史著眼考身世及時代背景,以哲學眼光探討思想、理念,依文藝創作加以欣賞、批評,必各有所見,也因新、舊,唯心、唯物等觀點而不同。其範圍則已溢出一個世紀的中西文化包括全世界思想主潮之研究了。而此諸方面皆互相涵攝,因為人格原是一生活的整體。這些工作,若干年來已有多人從事且獲得成果了。於是我個人感覺無甚可說。必不得已,隻就文藝方面略出其所見,表其心之所是與所推崇,以與他人所說者相印證。
就我所藏《魯迅三十年集》(全部八冊)觀之,文字當分文言與白話兩大彙。——其著《漢文學史綱要》,《小說史略》與《鉤沉》與《舊文鈔》,校勘《嵇康集》,輯會稽逸文等,皆屬治學範圍。幾種翻譯屬治學者,亦相與為美。古文包括古體詩自為一彙。
白話則可分小說與散文兩種。前者如《吶喊》,《彷徨》,《故事新編》,《朝花夕拾》,諸集中所收,皆屬新文學創作,自然成一彙。而散文,積量異常龐大了。自《熱風》以下,十餘種散文集,幾乎占全部創作的五分之三(這希望有研究者精確統計一下)。散文是就體制言,自來與駢文對。“雜文”即散文,因其內容包括多端,不專一題,就集為一書言乃謂之雜。不是文體之混雜,正如散文不是散漫的文章。定義當是“全書中之個別短篇散文”,因魯迅先生之寫作,這幾乎成為一術語了。編次以年,乃先生所自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