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釋是連接文本與實施的橋梁和紐帶。借鋻並吸收域外理論與經驗而生成的中國《反壟斷法》文本在實施中也必然離不開解釋，但解釋什麼、怎麼解釋、效果如何則是其中的關鍵和焦點。基於此，《反壟斷法解釋：規範、歷史與體繫》主要從基本原理與具體制度兩個層面來構建研究框架，以文本規範為研究主線，從歷史和體繫兩個維度來尋求文本規範的解釋方案，以求有限的文本規範能獲得優化的實踐效果。

金善明，法學博士，現就職於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主要研究領域為反壟斷法。在《法學評論》《法律科學》《法商研究》《環球法律評論》等期刊雜志發表反壟斷法相關論文20餘篇並有多篇被《中國社會科學文摘》等轉摘或轉載，出版專著《反壟斷法法益研究：範式與路徑>（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版），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日本住友財團資助項目以及相關部委委托項目等多項課題。

緒論
第一節 由立法探索轉向解釋研究
一 文本頒布前的立法探索
二 文本頒布後的解釋研究
第二節 解釋思維的邏輯檢討
第三節 解釋研究的進路轉型
第四節 解釋的原則與底線
一 通過解釋強化競爭政策基礎性地位
二 維護反壟斷法的純粹性

第一章 反壟斷法解釋的前提與原理闡釋
第一節 反壟斷法的定性與解釋
一 反壟斷法是經濟憲法嗎？
二 什麼是經濟憲法？
三 中國反壟斷法的定位
第二節 反壟斷法解釋的目標定位
一 傳統觀念的糾纏
二 理論反思與重塑
三 規範目標與理解
第三節 反壟斷法解釋的原則設定

第二章 反壟斷法解釋的類型與實踐反思
第一節 作為實施前提的解釋及其類型化
一 反壟斷法解釋的必要性：文本與市場
二 反壟斷法解釋的界定：概念與實踐
三 中國語境下反壟斷法解釋的檢討：依據與範疇
四 反壟斷法解釋的合理化：思維與路徑
第二節 反壟斷行政解釋的反思與完善
一 反壟斷執法的邏輯起點：行政解釋
二 對反壟斷行政解釋的檢討：問題與原因
三 反壟斷行政解釋的優化：思維與路徑
四 小結：對待行政解釋的態度
第三節 反壟斷司法解釋的路徑與檢討
一 反壟斷司法解釋的範疇：概念與對像
二 反壟斷司法解釋的挑戰：場域與困境
三 反壟斷司法解釋的優化：維度與路徑
四 小結：對反壟斷司法解釋的一種態度
第四節 反壟斷法解釋權的規制
一 解釋權配置的現狀考量：依據與問題
二 解釋權的應然型構：本質與範疇
三 解釋權的實然規範：矯正與救濟
四 小結

第三章 壟斷協議規制的爭議與解釋路徑
第一節 壟斷協議的規範內涵
一 稱謂之爭
二 概念理解
三 小結
第二節 壟斷協議的違法性認定
一 違法性認定的一般性原則
二 中國規制模式的選擇
第三節 壟斷協議的類型化分析
一 橫向壟斷協議
二 縱向壟斷協議
三 行業協會
第四節 壟斷協議規制的實施機制
一 豁免制度
二 寬恕制度
……
第四章 濫用行為規制的挑戰與解釋邏輯
第五章 經營者集中審查的模式與規範適用
第六章 “行政壟斷”規制的必要性與路徑重塑
第七章 反壟斷法實施的程序與制度解釋
結語
參考文獻
索引
後記

三中國語境下反壟斷法解釋的檢討：依據與範疇
當法律解釋漸已成為一種習慣，甚至成為國家立法的重要補充抑或沒有法律解釋就無法適用法律時，應該值得反思。作為市場經濟基礎性法律規範，《反壟斷法》13年磨一劍而出臺後卻須依靠行政解釋抑或司法解釋方能得以實施，其中法律本身的原因自然應該予以探尋和矯正。當然，在法短期內不能得以修善而依賴解釋予以實施的情形下，更應將目光流轉於文本與解釋之間，對既有解釋進行解剖和檢討。
1．解釋操作的體制性困擾。在現行法律解釋體制之下，我國反壟斷法解釋實際有行政解釋和司法解釋兩類，其目的在於：一方面為經營者提供明確的規範以預測和矯正自身市場競爭行為，另一方面為反壟斷執法者處置案件提供更為明確的依據。這種解釋表面上看確實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明確法律適用中某些概念或規範的含義、滿足法律適用的實際需求，卻使執法者僭越了其法治意義上的職能，有執法者任意之危險同時也侵蝕了立法權與執法權分離並制衡的原理。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不能算是一個“解釋”的過程，因為解釋的實質是使“意義”呈現，而無論反壟斷行政解釋還是反壟斷司法解釋，都是一種創制或試圖創制新規則的活動，在這種活動中，法律規則或者說人的理性不斷擴大其疆域，將其原先所未及的與反壟斷法有關的事實納入其中。這是典型的“立法中心主義”傾向表現，簡單地將法治等同於“有法可依”，認為隻要有了法律就能解決問題。因而，實踐中，反壟斷執法者不是基於現代法治理念理解、發掘並適用反壟斷法，而是企圖以自己的理解或自身執法的方便制造相關規範並美其名日“法律解釋”，這有違現代法治精神：一方面，由於行政機關在我國政體中居於特殊地位，國務院反壟斷執法機構也不例外。國務院反壟斷執法機構不僅享有解釋和執行《反壟斷法》的權力，而且具有反壟斷行政立法的職能：另一方面，反壟斷司法解釋在力圖構造中國反壟斷民事訴訟框架的同時型塑當事人的權利義務，且不說這一解釋質量如何，但從解釋權限角度來說便有越權解釋之嫌，在很大程度上代替了立法機關的立法功能。可見，無論是反壟斷執法機構還是法院都是集反壟斷立法、解釋與執法（司法）等職能於一身。顯然，這與現代國家法治精神、權力制衡理念相悖，在反壟斷法實施中易誘發兩種後果：一是反壟斷執法者權力擴張和濫用，當事人救濟無門或救濟無效、反壟斷執法者集立法權、解釋權和執法權於一身，對當事人作出的裁決自是其“一條龍”服務的結果，從而使得當事人的救濟效用降低甚至為零；二是反壟斷行政解釋和司法解釋各自為政，易引發兩執法者之間爭搶地盤，且涉及如何協調兩執法者之間關繫等問題卻無法作出有效解釋。因此，這從客觀上要求國家須對這種解釋體制進行改革，但其改革路徑並不在於反壟斷法規範本身而在乎國家立法機制的改善和立法質量的提高，盡量減少法律解釋的預留窗口。
2．預設性解釋思維的泛化。反壟斷法是矯正和維護市場競爭的基本法律，在西方國家已有百餘年歷史。但在中國，反壟斷法則是21世紀的事，其形成和發展與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緊密相連。“在計劃經濟條件下，制定和頒布反壟斷法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因為市場機制和競爭機制在我國配置資源中同樣發揮基礎性的作用，是發展國民經濟的根本手段，反壟斷法在我國就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是我國的經濟憲法。”①但因我國缺乏競爭文化傳統②，且我國市場經濟建設起步較晚，因而我國反壟斷立法“在很多方面借鋻了競爭政策發達國家和地區的先進經驗，特別是借鋻了美國法和歐洲法的經驗”③，反壟斷法解釋亦是如此。由於我國反壟斷法實施不久，對我國市場運行中壟斷行為或問題的認識不充分、解決經驗不足，而我國法律解釋通常是事先性的、具有普遍適用性的規範，因而在對《反壟斷法》作解釋時必然要以域外經驗為借鋻，即假借域外反壟斷法實施中所遇問題或矛盾作為我國反壟斷法解釋的場景。

沒有人能否認反壟斷法在當今市場經濟運行中的作用。市場經濟要求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競爭是市場的核心機制。沒有競爭，也就無所謂市場，更遑論市場經濟。反壟斷法是市場經濟的重要參數之一，沒有反壟斷法實施的經濟體制很難說是市場經濟。但反壟斷法實施並非易事，不僅需要經年的反壟斷法實踐操作，更需要累月的反壟斷法理論研究，唯有兩者並舉方能成就市場經濟建設之大業。我國1993年通過修憲在國家制度層面上正式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建設目標，但文本層面的“市場經濟”目標並不等於現實中的經濟運行機制，尤其是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過程中更是舉步維艱。這其中，不僅有來自承襲於計劃經濟時代的行政命令、長官意志，更有形成於經濟成長中的經濟力，對市場競爭形成了不同程度的羈絆，尤其是隨著市場經濟發展的深化，這種羈絆對經濟增長的消極作用和負面影響愈發凸顯。在此情形之下，反壟斷法對我國經濟發展來說逐漸成為剛需，制定和實施反壟斷法成為我國市場經濟法治建設的關鍵。
然而，這一目標工具的構建與實施對中國來說似乎是個不小的挑戰。這是因為發達經濟體中發揮積極作用的反壟斷法，對正處於轉型期的中國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反壟斷法作為市場經濟的“經濟憲法”、“自由企業的大憲章”，能夠通過規制市場運行中的壟斷行為來維護競爭性結構和維持市場競爭，從而促進創新、激活市場經濟固有之效率：陌生的是，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到底需要什麼樣的反壟斷法、如何實施這一反壟斷法，從而實現上述目的，甚至通過反壟斷法的實施來推進和深化我國市場經濟體制的完善。好在這些年來通過學術界努力和實務界重視，反壟斷法在我國不僅從理論研究走向文本規範，更是從制度規範落地成為預防和制止壟斷行為、保護競爭的基本原則和法定依據。我國《反壟斷法》2007年正式出臺並於次年實施，便是這一轉變的集中體現。也正是因為此，反壟斷法在我國不再是文獻研究中的一個法律概念，而是市場經濟法治實踐中著實存在的制度工具。
從概念中衍生並升華為規範文本的反壟斷法在實踐中發揮工具性作用首先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文本如何轉化為可涵攝具體案件的規範依據，解釋便是這一轉變中不可或缺的操作機制。由於我國反壟斷實踐有限，尚未形成能夠自洽的解釋體繫和機制，因而文本規範在實踐中如何得到準確而有效的解釋仍需深入而有針對性的研究。解釋旨在解決反壟斷實踐中文本規範供給與壟斷規制需求之間的緊張關繫，以消解因文本規範自身的原則性、抽像性、模糊性而產生的可操作性問題。但法律解釋從來就不是單純的文本解讀，不僅涉及文本規範的概念內涵、規範意義以及內部邏輯的問題，更涉及歷史背景、外部環境、規範價值以及相應的分析方法等因素，因而實際上是復的工程。對於反壟斷法來說，解釋更是如此，既牽涉到文本規範的理解與適用，還要考量經濟分析、市場規律等因素。可見，對反壟斷法解釋進行研究，實際就是反壟斷法研究的重要一部分，攸關著反壟斷法實施成敗與優劣。
眼前這部書稿就是近來國內研究反壟斷法解釋的集中體現和典型樣本。作者突破既有的規範解釋研究模式，首先強調解釋在反壟斷法實施中的基礎性作用，並由此對反壟斷法的正式解釋進行反思性研究，在此基礎上主張對既有的解釋模式、解釋權等解釋機制和要素予以優化，從而形成以問題意識為主導的解釋思維和機制。但研究並未止於此，而是從理論演化和制度體繫兩個維度對我國《反壟斷法》文本規範展開深層次的追問和探究，以求得規範適用的真實意思及其背後目標追求。應該說，書稿所展現出來的內容基本上實現了研究初衷，也為制度解讀和規範理解提供了獨特視角’和解釋思路，當屬目前研究反壟斷法解釋的得力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