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1年的夏天,我對夢境研究產生了極大興趣。我跟同班同學們還有一位秘魯教授到秘魯安第斯山區的偏僻村落內佩尼亞考察,準備挖掘當地的莫切文明遺址。在兩周的時間裡,我把帶來的小說都看完了,因為行李箱的大部分空間都用來裝笨重的雨具和幾罐用於應急的花生醬了;我沒想到我的上網時間會受到咖啡館老板反復無常的衝動的影響,這樣一來我竟然有了那麼多的富裕時間。所以當朋友詹姆斯遞過來一本翻爛了的平裝書時,一看到封面上畫著一束陽光穿透一個人的大腦和一片浮雲,我便決定把我的懷疑論拋在一旁。
不過當我掃視該書目錄時,還是忍不住對一些章節標題不屑,什麼“人生如夢”“生活預演”。而那些練習環節也讓人心裡發怵:聽起來怪怪的“雙體術”,荒唐可笑的“夢雪蓮與火苗術”,預兆不詳的“無體術”。這本斯蒂芬? 拉伯奇(Stephen Laberge)的《探索清醒夢的世界》(Exploring the World of Lucid Dreaming)看起來像極了探討新世紀自助的平庸之作,但考慮到離營地最近的英文書店乘公交車也要六個小時,我還是努力看了下去。
“毫無疑問,我們都知道人生短暫,”拉伯奇寫道,“但更為糟糕的是,我們必須把四分之一到一半的人生交給睡眠。大多數人做夢時還有夢遊的習慣。本應清醒而生動地加以利用的無數機會,我們卻在睡夢中愚蠢地揮霍掉了。”在拉伯奇所謂的“清醒夢”中,一個正在睡覺的人可以意識到自己在做夢,而且稍加練習,還能控制夢境。說實話,我還真被這本書吸引住了。
大多數人都會在生活的某一時刻體驗到清醒夢,但隻有大約10%到20%的人經常做這種夢。而對這少部分人中的某些人而言,清醒夢是如此令人愉悅,以至於這成了他們的一種嗜好或一種自助的方式。清醒夢可能看上去比現實更加生動;它們可以提供一種強烈和迷幻的快感,甚至性滿足(一位女心理學家聲稱,自己在三分之一的清醒夢中達到了性高潮;而且生理檢測結果顯示,女性的夢中性高潮符合真實的生理變化)。也有人利用清醒夢控制噩夢或預演窘迫的現實生活狀況。在我所有有關那個秘魯之夏的記憶中,我在沙漠裡喝了秘魯皮斯科白蘭地,發現了一具嬰兒干尸,並在非最佳科學條件下打開了裹尸布,不過最難忘的是我第一次做清醒夢的記憶。
晚上九點鐘,我躺倒在下層鋪位上,蜷縮在睡袋裡,因強體力勞動和單調的挖掘工作而感到精疲力竭。我把鬧鐘定在早上五點鐘後,轉瞬間便進入了夢鄉,由於身體太疲憊了,我的意識並未走上慣常因焦慮而輾轉反側的老路。接下來,場景變了:
這是一個夏日的午後——並非安第斯山脈的夏天,不是那種溫暖中透著絲絲涼意和多雲的夏夜,而是一個酷熱的夏日,天氣熱得有些誇張,你恨不得跳進水中,並在陽光下晾干身體。我沐浴在渴望已久的溫暖中,在此前從未去過的某個鄉下水塘裡踩水。在現實生活中,我並不特別喜歡遊泳;如果沒有潘多拉播客(Pandora)a做伴,任何形式的運動健身都讓我提不起興趣。但這一次有所不同——隨心所欲、興趣盎然。我非常清楚地意識到我身上的每個部位、池水涼涼的觸感、明澈的天空和池塘周圍看上去有些離奇的蒼翠森林。
我欣欣然地醒來。
這番記憶根本不像通常雲山霧罩的夢境那般模糊,多年以後其細節依然鮮明無比,但我並不那麼興高采烈,整件事也是令人茫然和不安。我此前從未在秘魯住過落滿灰塵的宿舍,並鑽到睡袋中睡覺——不過我曾經到某個遙遠的地方去旅行,而我也喜歡那裡。我在池塘裡戲水的過程觸動了我的神經,到底什麼是真的呢?我無法解釋,隻是聽起來很瘋狂。我隻知道我想再來一次。
在那個夏天餘下的日子裡,我和詹姆斯開始練習拉伯奇書中的技巧。我們一邊擦拭古代器物表面的塵垢,一邊回憶自己前一晚的夢境。我們重復著拉伯奇令人作嘔的咒語:“今天晚上,我要做個清醒夢。”我們還下了自己的咒語:“今天晚上,我們要飛到月球上去。”我們學著辨識夢到的異像,例如發現我們自己飛起來了或者遇到了死人。每隔幾個小時,我們便會做一次拉伯奇所謂的“現實測試”,自問自答,是清醒著還是睡著了——這個招數用過一次便忘不掉,拉伯奇保證它可以觸發清醒夢。
當你把大把的時間花在發掘文物上時,愉快對話的判定標準或許可以降低些,但即使我離開秘魯後,甚至當聊天對像超過四人,還有高速Wi-Fi和汗牛充棟的圖書館相伴時,我都忍不住去想做夢的事。它們是那麼豐富多彩、那麼神秘莫測,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
我找來一個螺旋裝訂皮面筆記本,開始記夢境日記,每天早上把能記住的夢境都記錄下來。我明白每天都記下一些事情很重要,即使是碎片化的或者乏味的也無妨。結果幾乎是立竿見影的。幾周的時間裡,我的日記本中的條目從應付差事的無回憶或簡單的、試探性的小段文字(如我是在觀看《胡桃夾子》嗎?是有一隻蜘蛛嗎),過渡到幾乎每個晚上兩三段情節復雜的長文。這個新的夜生活變得和我清醒的時候(至少和娛樂的時候相比)一樣活躍,而也讓我感到震驚:我明白了其實我一生都在做這樣的夢,但我都是迅速地把它們忘卻了,任由它們慢慢消失,就像它們從未發生過一樣。我經歷了什麼樣的冒險,然後就忘記了?我錯過了什麼機會——獲得新的洞察力還是僅僅逃避現實世界並休息片刻?
大多數新技能是很難學會的——尤其是那些承諾改變你體驗世界方式的技能。掌握一門新語言需要你專注學習好幾年的時間。冥想需要頻繁、耐心,甚至令人沮喪的練習。收獲是逐漸積累的,但我們通常感覺不到這種進步。然而改善你的夢中生活可能隻需通過增加你專心思考夢境的時間便可以做到,比如一開始根本就不去想它,到每天想一兩分鐘;為了記住你的夢境,利用睡前時間思索你的意圖,並在早上抽時間把夢境記錄下來或者通過你的智能手機將其錄成音頻文件。這個過程不僅毫無痛苦,還很迅速,而回報足以改變人生。逐漸深入地探索你的夢境,就像進入一口與眾不同的井中,那裡充滿了難以企及的幻想和恐懼,它們像征我們的潛意識、創意方案以及項目和問題。
近年來,科學家發現,我們可以通過繫統化方式改善我們的夢境回憶,並控制夢的力量。但幾千年來,我們人類一直對夢境充滿了好奇。一些學者認為,我們祖先最早的藝術作品——洞穴壁畫——正是因創作者從夜間幻像中獲得靈感繪成的。夢境日記也是最古老的文學類型之一,它們見諸古希臘和中世紀日本的遺跡中。
我們生活在一個用夢境築就的世界裡。無論是我們的歷史還是我們的這個星球,夢境始終是其無窮魅力的源泉。我們在夢境中看到有關未來的預言和有關過去的痕跡,以及來自神明的召喚和我們內心的信息。夢境讓我們體驗到我們已經失去的和從未擁有過的事物。在夢境中,患了小兒麻痺癥的人可以正常行走;盲人可以看到光明。醫生把夢境當作診斷的工具;藝術家依靠它們獲得靈感。垂死之人在有關過往的生動夢境中得到慰藉,這種夢境模糊了意識的邊界並使人對現實世界產生懷疑。政治家和神話中的英雄期望通過夢境做決定和靠它們粉飾戰爭。領導者也會出於善意或惡意利用它們。例如,1919年,當甘地為印度人的公民自由權益抗爭受挫時,他說他夢到印度會爆發一次罷工;而“9?11”恐怖襲擊後公布的錄像帶顯示,奧薩馬?本?拉登和他的追隨者交流過有關飛行員、飛機和撞毀建築物的夢境。即使對於那些聲稱從來記不住夢境的不足3% 的人而言,了解夢境作為一股隱藏在著名藝術作品、改變宗教信仰和政治活動背後的強有力的、被忽視的力量依然很重要。
現代人對自己夢境的無視不僅在歷史長河中屬於異常現像,而且在當今文化背景下也顯然是自相矛盾的。人們痴迷於聽到有關睡眠的最新研究成果,但說到為什麼我們每天晚上都會失去知覺,科學家們依然沒有達成共識。我們很想知道各種屏幕和現代日程安排是如何影響我們的睡眠模式的。各類研究報告警告我們,任何不足八小時的睡眠都會損害我們的健康、相貌和幸福感;或言之鑿鑿地說,睡六個小時就不少了或者某些人隻睡三四個小時足矣。
與此同時,我們詳細計劃、跟蹤和優化我們的時間,購買Fitbit和利用手機應用,以此分配花在健身、工作和愛好上的時間;我們正在忍受“錯失恐懼癥”之苦。隻是我們在無視自己夢境的同時,揮霍了一個體驗冒險和提升心理健康的機會。在普通人的一生中,這樣的機會大約有五六年的時間(總睡眠時間的20%到25%)。睡眠通常被視為一種終結方式——一種確保白天高效工作、改善記憶力、調節新陳代謝和保持免疫繫統正常的工具。但正如拉伯奇所質疑的那樣:“如果你的一生必須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睡眠中度過,而且似乎必須這樣做,那麼你也願意睡在夢境中嗎?”
其實這樣一門有關夢境的科學直到最近纔剛剛確立。基於實踐和哲學兩方面的原因,神秘的夢境被歸入魔術和宗教領域。夢境在實驗室裡再現並非易事;我們很難收集到完整的夢境報告,而且盡管日本有一種新型掃描儀或許能“讀取”特定的夢境主題,但夢境是不可能核實的。另外那些對夢境感興趣的科學家並不總是以那種專注這項事業的刻板形像大使的面目示人。這項課題最吸引人之處莫過於分享它精靈、古怪的故事——那些尷尬的痴迷者願意將自己的職業建立在他們可能永遠都不會解開的謎題上。但如果這個故事中的主人公有時遊離於正統科學的界限之外——基於夢境心靈感應的特點設計注定失敗的實驗,堅持認為夢境可以預測未來,以及把自己的直覺與證據混為一談——那麼他們開放的胸襟也會幫助他們確認令人驚奇的事實。我逐漸領悟到這條界限是那麼模糊——正統科學家接受荒謬的想法是那麼理直氣壯,而好的想法可能來自不著邊際的地方。哈佛大學精神病學專家迪爾德麗?巴雷特(Deirdre Barrett)並未聽從某些同事的忠告,而是同意在自己編輯的學術刊物《夢境》(Dreaming)上刊登一篇有關超感知覺的論文。她告訴我:“我的立場是,定義學術研究的是方法和設計。一味強調結論是反科學的。”
由於實驗室中少數幸運的突破,再加上最近夢境研究突然成為熱點,夢境最終得到了應有的評價,在科學領域內獲得了越來越高的可信度。在美國,睡眠實驗室的數量持續增加,由1998年的400間增加到目前的2500間。我們已經逐漸認識到睡眠對於健康的重要性:世界各地的人們每年花在睡眠輔助藥物上的錢超過50,而且專家預計失眠產業將繼續壯大;美國的幾所大學已經開設選修課,甚至開設完整的夢境和夢境心理學課程;哲學家已經將夢境視為實現身心聯繫和意識本質理論化的一個節點。
新的技術進展也有助於夢境研究出現革命性變化,使得科學家們可以較之以往更快地和從更具多樣性的人群那裡收集夢境報告。20世紀大多數夢境研究都是針對白人大學生開展的。但在過去的幾年裡,全世界各個年齡段的人們都在源源不斷地把他們的夢境上傳到Dreamboard和DreamCloud之類的網站上,而且科學家們也開始解析那些寶貴的數據。
結果證明,正像任何人都可能猜到的那樣,我們做夢的原因是稀奇古怪的和強大的。夢境在我們最為重要的某些情感和認知體繫中扮演關鍵角色,幫助我們形成記憶、解決問題和保持心理健康。
在做夢時,我們將新的信息條目整合到此前已經存在的知識網絡中;大腦將近期的經歷梳理清楚,標記出供長期存儲的最重要的記憶。夢到一項新技能有助於我們掌握它;在睡眠時熟悉一項任務或一門新語言可能與在現實生活中磨煉它們同樣有效。
因夢而生的故事令一代又一代讀者獲得美妙的享受,也帶來了改變世界的科學發現。縫素周期表就是拜夢境所賜。無數的藝術家和作家(如貝多芬、薩爾瓦多?達利、夏洛特?勃朗特、瑪麗?雪萊和威廉?斯泰倫)用他們最著名的作品贊頌夢境。
我們可以在夢中排遣焦慮,準備白天的工作;我們預演試驗和測試,增強它們在現實世界中的對應物的熟悉度。我們在無風險的環境中面對最糟糕的情境,所以當真實事件發生時我們就像感受到一縷輕風。夢到新迷宮的人在穿行真實迷宮時會更有效率。做考試噩夢的學生考得比沒有做此夢的學生好。夢到創傷性事件會有助於我們治愈創傷;相反,類似抑郁癥這樣的心境障礙經常導致正常夢境出現中斷的情況。在大多數夢境中,被剝奪了快速眼動睡眠(REM)的意識容易導致問題。自殺想法一直與夢境或夢境回憶的減少有關。
夢境有助於強化我們的自我意識,釋放深層次的焦慮感和欲望,勇敢地面對希望和我們不願承認的恐懼。它們為我們的靈魂打開一扇窗,一場夢很可能成為識別某種情感問題的關鍵。
如果未能采取簡單的步驟回憶和理解我們的夢境,就好像我們丟棄了一件來自大腦的、可以輕松打開的禮物。隻要我們晚上睡眠正常了,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夢境的某些認知功能(如幫助記憶形成)都會保持下去;也不管我們是否注意到,夢境都會幫助我們了解新的信息並將新的經驗吸收到長期記憶裡。
如果我們忽視自己的夢境,便會與它們所帶來的某些最強大的益處失之交臂;如果我們關注自己的夢境,便能獲取那些本來會湮滅在黑夜之中的靈感。通過對夢境進行一段時間的追蹤,當我們再遇到傷腦筋的情形時就會信心滿滿。
如果我們更進一步,與理療師或醫生討論我們的夢境,還會得到另一份獎勵:夢境有可能幫助我們獲得那些本來隱藏很深的精神和肉體問題的線索。而如果我們徹底打開思路,與志同道合的朋友或喜歡夢境的群體更為廣泛地分享我們的夢境,甚至有可能更加清晰地理解它們有時凌亂的隱喻和像征,那我們最終會流暢地掌握夢境語言。
在西方世界,有關清醒夢的話題由來已久,但現代科學家隻是剛剛開始尊重和探索它。盡管可以在亞裡士多德和奧古斯丁的著述中找到有關清醒夢的記錄,但直到20世紀70年代科學家們纔想出研究這種現像的方法,而且直到最近,那些方法纔結出果實,並向我們展示清醒夢的治療功能以及最為可靠的誘導步驟。
在構思這本書的過程中,我實驗了某些先進技術(如治療夢魘的虛擬現實技術)以及一些原始方法,那些方法隻需我集中注意力,再加上紙筆就足夠了。我已經掌握了具體的步驟,以此改善夢境回憶、戰勝噩夢並對夢境內容加以控制。我將解釋哪些方法經過了充分測試、哪些方法適合我,以及我如何做到從偶爾回憶起夢境進化到隻要我願意便會記住它們,還有我回憶的夢境是如何變得更長、更生動和更清晰的。
這是一本有關夢境科學和歷史的書,它講述了之前的文化是如何淡忘夢境的力量的,以及我們最終又是如何重新審視它們的。在你了解到當你睡覺的時候,你的內在生活是如此豐富之後,可以想像——或者說我希望——你也願意經常記住你自己的夢境,甚至嘗試做清醒夢。如果我成功地讓你相信做夢很重要,你會發現幾乎沒太費力氣便記住了更多夢境內容。一般來講,隻需對你的夢中生活保持好奇心便足以改善它。另外一種改變夢境回憶的簡便方式是,在現實世界裡多花一點兒時間思考夢境;還要把本書讀完,讀者經常告訴我,在和我聊了我的書之後,他們都做了異常清醒的夢。能夠清晰地回憶起夢境是做清醒夢的先決條件,如果你從現在開始記夢境日記,當我在後面解釋如何誘導清醒夢時,你將擁有先行一步的優勢。
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我們即將開始這次旅程。問題都是由來已久的,而且當研究人員開始深入探索這個神秘領域時,他們有時會發現自己踏上了和前人相同的道路。雖然新的科學以及心理學新研究成果有時與古代的和神秘的信念糾纏不清,但它們還是為夢境的含義和目的提供了期待已久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