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之王四部曲4 風中燭》:
歲月的增長對阿格凡頗為無情。他四十歲時的相貌就和現在五十五歲看起來一樣老了。他鮮少有清醒的時候。
而莫桀這冰冷細瘦的男人,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變老。他的年紀模稜兩可,就像他那對藍眼睛的深度和他音樂般嗓音的抑揚頓挫。
此刻這兩人駐足之處,是卡美洛奧克尼官裡的方庭回廊,他們看著陽光下的鷹鳥棲息在綠色庭園的橫木上。這座方庭回廊有著新式的火焰形拱門,而在這優雅的框架中,神態高貴漠然的鷹鳥看起來十分顯眼——這裡有一隻矛隼、一隻蒼鷹、一隻遊隼和她的雄隼以及四隻小灰背隼。這四隻小灰背隼養了一整個鼕天,不過都活了下來。橫木很干淨——對熱中戶外運動的人來說,如果要參與這種血腥的運動,就有義務小心隱藏獸性的痕跡。所有的鳥兒都飾以美麗的緋色西班牙皮革和金工裝飾,鷹鳥的皮帶用白馬皮編成,而那隻矛隼的皮帶和繫腳皮繩,則是如假包換的獨角獸皮裁制而成,是對她一生地位的贊美。她大老遠從冰島被帶來,這是他們至少能為她做的事。
莫桀愉快地說:“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們離開這裡吧,這地方臭死了。”他說話的時候,那些鷹鳥稍稍動了一下,它們身上的鈴鐺發出一陣細語般的聲響。這些鈴鐺是不惜代價從東印度帶回來的,而且矛隼身上那對鈴鐺還是銀制品。一隻有時作為誘餌的巨大雕鶚站在回廊陰影處的棲木上,鈴響時,它睜開了眼。睜眼之前,它看起來不過是隻填充貓頭鷹,或是一團邋遢的羽毛,然而在那雙眼睛乍現之時,它成了愛倫坡筆下的生物,你完全不會想看著它。銳眼血紅,殺氣騰騰、可怕駭人,似乎還會發光,就像是蘊含火焰的紅寶石。它的名字叫大公爵。
“我什麼也沒聞到。”阿格凡說。他疑心地嗅著,想要聞出些味道。不過他那塊負責嗅覺與味覺的上顎已經廢了,而且,他的頭正在發疼。
“是‘運動’的臭味,”莫桀在話裡加上引號。
“還有‘合宜行事’與‘好人’的臭味。我們到花園裡去吧。”阿格凡執意要回到他們原先討論的話題。
“不用為了這種事心煩,”他說,“我們知道是非對錯,但是別人不知道。沒有人會聽我們的。”“但是他們一定要聽,”莫桀眼睛虹膜上的小斑點燒出藍綠色的火焰,和貓頭鷹的眼睛一樣明亮。他不再是那個肩膀曲斜、衣著華麗的浮誇男子,反而成了一切的肇因。在這一點上,他完全無法與亞瑟妥協;可以說他和那個英格蘭人徹底相反,互相對立。他變成了所向無敵的蓋爾人,他是比亞瑟一族更古老、更奧秘的滅絕民族所遺下的子孫。而今,當他對這一切的肇因燃起怒火時,亞瑟的新法顯得既中產階級又魯鈍;與匹克特人原始而野性的智慧相比,似乎隻是一種愚蠢的自我滿足。他唾棄亞瑟時,他的母繫祖先群集而至.顯現在他臉上。那些祖先的文明和莫桀一樣,也都來自母繫家族,他們騎無鞍馬、駕雙輪戰車、在戰鬥時講究策略,並用敵人的頭顱裝飾他們猙獰的堡壘。他們蓄長發,模樣兇猛,有位古代的作家描述他們行軍的模樣:“手中持劍,與洶湧的河水或暴風雨中澎湃的海洋對抗。”而今他們的民族性展現在愛爾蘭共和軍身上,而非蘇格蘭民族主義分子,他們不斷殘殺地主,然後又怨怪那些地主遭人謀害。這個民族會把林查洪這樣的人當成國家英雄,原因是他咬掉了一個女人的鼻子,而那女人屬於戈爾家族;這個民族被歷史的火山驅逐到世界遙遠的角落,他們在那裡懷抱惡毒的牢騷與自卑感,甚至至今仍公開表露他們自古相傳的自大。他們是天主教徒,不過,如果有任何一位教宗或聖徒(亞德裡安、亞歷山大或聖傑羅姆)的政策不合他們的意,他們的做法是當著聖徒的面直接掉頭走人;這些破碎遺產的守護者不但歇斯底裡、暴躁抑郁,而且飽受責難。很久很久以前,以亞瑟為代表的外來者降服了這個野蠻、狡猾又英勇反抗的民族。而這便是這位父親和他兒子之間的一道障礙。
阿格凡說:“莫桀,我得跟你聊聊。好像沒地方坐了,你就坐在那東西上面吧,我坐在這裡。沒人聽得到我們說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