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日 星期三 每年愚人節那天,加文過生日,我們總會笑話他,雖然這並沒帶給 我們多少開心和安慰。加文是個挺好的孩子,雖然他的出生,他的存 在,就像給我們的命運貼上了封條。可這不是他的錯。我們給他送了 張卡片。我們每年都會送他一張卡片。不管怎樣,這已是定局。我說 的不是那張還要付四便士郵資纔能寄出去的卡片,而是我們的命運已 經定格。加文沒出生前,阿爾娃還在絕望的邊緣抱著一絲希望。如今 連她也漸漸明白了這個道理:從今往後,所謂的幸福生活永遠地與我們 斷絕了關繫。 所以阿爾娃晚上常常會哭,她昨晚就哭了。平常她總開著門睡覺; 想哭的時候,就會悄悄地爬下床,把門關上。這事讓我很揪心。我聽著 她窸窸窣窣地下了床,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咔噠一聲輕輕地把門鎖上。 大概是因為門關著,我聽不到她上床的聲音,但過不了幾分鐘,隔牆就能 聽到她隱隱的哭聲。她哭得很有節奏,每一聲喘息都差不多時間出來。 我局促不安地躺在自己的房間裡,聽著她在隔壁哭。我不敢過去,知道 她會不好意思,要不然她也用不著關門了。 我的心都要碎了,卻隻能躺在那裡靜靜地聽她哭,等著她迷迷糊糊 地睡去。聽著哭聲越來越稀長,我就知道她已經哭困了,一會兒就會停。 這樣持續了四年。剛開始的時候情況更糟,那時阿爾娃纔九歲。一 開始,她是歇斯底裡地又哭又叫,想讓媽媽陪她,可後來,她隻是悄無聲 息地流淚,我想,她是想以此來懲罰媽媽,讓她覺得內心有愧。阿爾娃有 時可有不少鬼主意,我倒沒覺得她過分。九歲就失去爸爸,的確會傷 心難過,讓人覺得沒個依靠。 當然了,我也沒了爸爸,不過我比她大些。其實我也沒大多少—— 有人說,十二歲這個年紀更糟糕——不過我十二歲時好像挺懂事的,何 況那時爸爸並不寵我。阿爾娃從小不點兒的時候就崇拜爸爸。記得她 那時常坐在高椅上,隻要爸爸晚上一回家,她全身就像通了電似的,興奮 地舞著她的小胖手和小胖腿。 如果媽媽在給她喂水,隻要爸爸一出現,阿爾娃就會不耐煩地把湯匙 推到一邊,小手指像海星似的張開著。記得有一次,阿爾娃把嬰兒米粉全 灑在媽媽衣服上了。誰也奈何不了她,爸爸隻好放下公文包,過來親自喂 她喫。爸爸會跟她玩些小遊戲,把飯勺舉得遠遠的,不讓她夠到。阿爾娃 總是興奮得哈哈大笑,情不自禁地敲打著那把高椅上的橫檔,這時爸爸就 會飛快地把米粉塞到她那大張著的粉嘟嘟的小嘴裡,每喂一勺,爸爸就會 用飛機、汽車或自行車等不同物體發出的響聲,來逗她開心。 等到水也喂完了,爸爸就會把她從高椅中抱出來,高高地拋向天花 板。媽媽總擔心,這會讓阿爾娃把喫的給吐出來,可她從來沒吐過。相 反,阿爾娃老是會吐媽媽一身,而在爸爸那兒,她連口水都不流一滴。每 當這個時候,我總自個兒坐在角落裡,看著他們。我有一張屬於自己的 小桌子,本來是一張老舊的書桌,喫飯、玩樂都在那上面。過一會兒,怕 是記起我來了,爸爸會走過來,拿手拍拍我的頭,說些好聽而又不著邊際 的話,而妹妹此時正夾在他胳膊下,興奮地扭動著身子。我總是不說話, 嚴肅地看著他,繼續切我的法式面包。有時媽媽會坐到我邊上,蹲下來 問我要不要果醬。我喜歡媽媽這樣問我。這樣的問題是跟我有關的,而 且我能答上來。可爸爸總是問,不知爸爸的小乖乖今天在幼兒園學了些 什麼呀? 千萬別以為我跟媽媽是一派,爸爸跟阿爾娃是另一派。不是這樣 的。我也愛爸爸,隻是阿爾娃和爸爸特別親近。爸爸以前老帶阿爾娃去 釣魚。我並不是小氣,爸爸也邀請過我很多次,但我害怕看到魚死掉。 我覺得我更害怕去想,魚本來是不會死的,是爸爸不得不把魚殺死了。 想到這一點,我就更怕了,我可不想看爸爸殺魚。阿爾娃用不著看爸爸 殺魚,她會自己動手。她說,隻要抓住魚尾巴,將魚頭使勁往地上摔就行 了。可是我很難想像抓魚尾巴的感覺,它們滑溜溜、黏糊糊的,很難抓緊 啊,而且手上會帶著一股難聞的魚腥味。我總是跟媽媽一起待在家裡, 給魚上一些調料。有時我們隻加鹽、辣椒和面粉,有時會做得復雜些,用 雞蛋和面包糠做調料。有那麼一兩次我們還用玉米片呢。先把玉米片 放在一個塑料袋裡,然後拿擀面杖把玉米片壓碎。我喜歡那種感覺,擀 面杖在塑料袋上來回碾,玉米片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但我不喜歡那味 兒。魚和玉米片混在一起,總覺得怪怪的。 每次我們從爸爸那兒回來的那些晚上,阿爾娃總要哭到睡著為止。 我們會時不時地去爸爸家。小時候我們總是每隔一個周末去一次,後來 是每個月去一次,現在嘛,隻是像征性地去一下,一年也就兩三次吧。我 們跟爸爸在一塊兒時,爸爸老喜歡拿我們向別人炫耀。他會帶我們到各 處走走,一踫到認識的人,就跟人家說,這是我的兩個女兒,和前妻生的。 我可不喜歡做他前妻的女兒。感覺爸爸的意思好像是說,因為我們 是他前妻的女兒,所以他纔隻是時不時地看到我們。我隻是不喜歡,阿 爾娃卻是難以忍受。她原來是爸爸的生命之光,他的掌上明珠,他漂亮 的公主和可愛的天使,如今卻變成了爸爸前妻的一個女兒而已。這簡直 要了她的命。所以每次從爸爸家回來,她就連著幾個晚上哭個沒完。以 前她動不動就說到爸爸,現在卻再也不提了。以前她總是有很多想法, 滿腦子都是一些富有戲劇性的情節:她是劇中的明星,爸爸呢,是男主人 公。等到設計好了情節,她就會把故事講給我聽,就像是在描述一部她 看過的電影一樣。不管情節怎麼變,反正結局都一樣:最後爸爸回了家, 和媽媽又結了婚,從此生活像以前一樣幸福。當然,這樣的事完全沒有 發生,因為這是不可能的。可那時阿爾娃還不懂,她纔九歲。這以後她 就不這樣了,尤其是在加文出生以後。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