鼕日的懺悔
自從御園死後,我感覺自己的身心已然成為一個空殼,當然,這個說法有些俗套。
那個十二月的早晨,氣溫降到了整個鼕天的最低點。
當聽說御園在坡道下發生車禍時,我總覺得事情未必有那麼糟糕,一定還是有辦法挽救的。即便是聽說她被車子撞飛,頭部遭受重擊,血流滿地,事故十分嚴重,即便是她已經失去生命體征和意識,我還是堅信事情不會走到絕路,那所謂的靈魂也好性命也罷,總還是回到她的身體裡的。我真的是這樣認為的,沒有絲毫懷疑。她的身體今天早上都還鮮活依舊,至今仍殘留著餘溫未散,所以一定還有機會。
所以,請快點!醫生也好,御園的父母也好,此刻正在她身邊的人們啊,趁現在還來得及,請你們快點把她飄散在四周的靈魂抓回來,送回她的身體裡。請快點,快點,快點,不要耽擱!
剛開始時,這個消息對於我來說毫無實感。御園的死就好像我丟失了某樣東西,譬如上學時一定要交的作業,下車時從口袋裡消失的車票,雖然苦於怎麼都找不到,但心底還是確定那東西一定就在某處,會樂觀地認為它肯定是躲在自己還沒來得及尋找的地方。
直到真的已經無處可尋,隻能一次又一次地在原地打轉後,纔終於不得不意識到,它真的已經一去不返了。
御園的死帶給我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而那明明不正是我所期望的麼。
我明明就知道那條坡道上會有流水--早在御園發現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水從斜坡旁的引水溝裡溢出,流到路面上,如果有人騎車呼嘯而過的話,會有怎麼樣的結果?
我很早就發現了。
那些水一到鼕天就會結冰,而我們每天早上都要騎車經過那裡。
害死御園奈津的人,是我。沒有人知道這件事。除了死去的御園,就隻有為知道。
1
--嵐,我好像喜歡上那個人了。
御園說這話時,我倆正並肩走在走廊上。“啊?”我扭頭看她。
“就剛纔那個,四班的。”
早料到我會回頭看,御園趕忙制止我,“不行!不要回頭!”可惜我搶先一拍,回頭看到了他的背影。有兩個男孩子正並肩走著,至於御園說的是他們中間的哪一個,一目了然。按御園的偏好來看,多半是右邊那個。兩人似乎正談著電視劇之類的有的沒的,那個男孩子做出誇張的姿勢,孩子似的喊著“真的啊?”“好厲害啊!”之類的話。
雖然那個男孩子有點面熟,名字也大概知道,但我從未特別留意過他。我甚至連御園對他有意思這回事都沒注意到。
“右邊的那個?”
“很帥吧,而且還很會打扮,跟最近你借我的漫畫裡的步美有點像吧?還有啊,他的名字也叫步美呢,有點命中注定的感覺吧?”
“一點都不像,我也沒覺得有什麼命中注定。”
我馬上接話道。
步美是我們最愛的耽美漫畫的主人公,他那精致的五官在現實中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是那些電視上出鏡的那些扮演一下真人版倒還可以接受,但要是跟身邊的高中男生混為一談,那還是算了吧。
“嵐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高標準啊。”
御園苦笑著說。我不免得意地說:
“沒辦法啊,我隻對美貌的男人感興趣啊。”
“就算是藝人,你也隻承認那些在高清畫質下都毫無破綻的帥哥吧?”
“差不多吧。”
我洋洋得意地點點頭。
我跟御園老說自己是“綜合宅”。動漫、小說、耽美之類的自不待言,對於時尚流行和化妝打扮之類的事我們也是非常精通。我們想要對各種事情精通,那種求知欲幾乎可以說已經到了貪婪的地步。普遍來說,宅男宅女們總是被視為缺乏與人交流溝通的能力,這也讓我們更加希望能和班裡的同學搞好關繫。為此,還經常把漫畫借給大家看。
每次聽到大家說“嵐跟御園看起來都不像是宅女呢”的時候,我們總會故作驚訝地說:“是嗎?”其實心裡美得不行。
“不過你的意見不重要,反正我覺得他很棒就是啦。”
御園望著步美消失的方向如此說道。“你說是就是吧--”我滿不在乎地敷衍了事。御園再次苦笑著說:
“嵐的要求太高了啦。”
“我對戀愛沒什麼興趣。”
“不過,要是有了中意的人可得告訴我啊,嵐長得這麼可愛,真不知道你會喜歡什麼樣的人呢。”
御園淺淺一笑,如此說道。我板起臉來回道:“永遠沒有那一天了。”聞言,御園縮起了肩膀,可臉上還是帶著笑意,催促我道:“快走啦,社團活動要遲到了!”
可以說,沒有御園就沒有現在的我。
我曾一直認為自己是不會有好朋友的,直到進高中後遇見了御園。與同班同學之間,保持不遠不近的適當距離感,對我而言恰到好處,也不會讓人覺得不自由。
然而,在戲劇社認識的御園卻意外地跟我意氣相投。中學時代我都覺得隻有自己纔最了解、別人一無所知的宅話題,她居然也所知甚深,我們倆一拍即合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御園家管得很嚴,父母禁止她用零花錢買漫畫,可是她偷偷買的漫畫估計比我的收藏還要多。她對很多事情都十分精通,甚至到了令人費解的地步。
周圍人老是說我們就像是親密的姐妹一樣。而我們兩個之間也的確保持著絕妙的平衡,御園是個善解人意、擅長傾聽的女孩,至今為止已經在很多場合包容了我“任性”的言行。
我在家裡的同輩兄弟姐妹中是最小的一個,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是在全家人的寵愛中長大的。對於自己那種不是第一就不甘心的要命性格,我也有自知之明。雖然也是在控制範圍內的,但當大我許多的表哥有了孩子,看到大家都圍著那小寶寶轉,我表面上裝出一副很疼寶寶的樣子,心裡卻十分的失落和討厭。這些事,我也坦白地跟御園講了。
“啊--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明白。”她點點頭,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
“會把這些事說出來,還真是嵐同學一貫的作風呢。”
“是嗎。”
“是的喲,這不一般呢,你的心直口快簡直是要讓人羨慕死了。”
每次聽到御園用“不一般”、“好特別”、“真奇怪”之類的詞形容我時,我就特別開心。在她眼裡中,我是如此與眾不同,那讓我感到自己非常特別。
她還喜歡用“可愛”、“讓人羨慕”這樣的詞來形容我。
當我痴迷於某個可愛的男演員時,她會說:“要是那個人跟嵐結婚了,你們生出來的孩子肯定眼睛像你哦。”說是,“嵐的眼睛很有神,簡直跟偶像藝人一樣。”對於當時沉迷於那個大眼睛演員的我來說,御園的話簡直太讓人高興了。
“真好啊,我多希望自己也能長得跟嵐一樣呀。你看看,我這眼睛小眼睛,還是單眼皮。”
一起結伴去洗手間的時候,她常常偷眼瞧著鏡子裡的我,誇贊我那層次分明的雙眼皮,“真好啊,我好喜歡你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