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一個陰冷的早晨,亞撒黑·林登在田地裡緩慢踱步,研究這大片的莊稼地,他必須很快做出種植計劃。雪粒子被刺骨的寒風吹卷著,在冰凍的土地上塵土般飛揚。父親的老水牛皮長襖掛在他那瘦長的骨架上,松松垮垮,很不合體。他的雙手戴著手背有長皮毛的連指皮手套,像是動物的爪子。他把帶護耳套的麝鼠皮帽低壓在頭上,深眼眶裡的一雙眼睛巡視著眼前的風景,長鼻子吸嗅著飄來的雪花,披著老皮襖的肩膀下垂。他看上去就像一隻可憐的鼕熊,剛從窩裡茫然地遊蕩出來。他橫穿馬路,向南走去,在圓木小屋裡暫避風寒。
林登家的土地大部分是肥沃的農田。三百英畝的農場有天然樹林,牛羊牧養草地,以及適合於種植各種農作物的農田。一條鄉村馬路從正中穿過農場,將它一分為二。房子坐落在馬路北面,農倉在南面。最肥沃的土地是在農倉的西南處。掙錢的農作物都來自這裡:各種豆類、小麥和土豆。這片地頭是個坡,坡下是由東向西的一條小溪,兩岸是垂柳,過了小溪就是牧牛的草地。草地順著山丘爬高,一直向南,這裡的綠草間已經開始夾雜石頭,是牧羊的地方。這個最高的東南角有四十英畝的樹林子,蓋房子的木料和燒火的柴木都是從這兒挑選出來的。樹林子在一片黑色沼澤地前戛然而止,沼澤地的邊緣是一圈鐵杉樹,從沼澤地裡滲透出的小股泉水由此潺潺地彙人小溪。這個沼澤地非常險峻,離群的牛不當心陷進去,如果沒有人看見並馬上營救,幾分鐘就無影無蹤了。小溪東面有一個清澈如水晶的湖--皮瀑湖,都說它是無底湖,湖水從東頭彙人小溪。湖的西岸是濕地,是小響尾蛇成災的地方。
在有房子的路這邊,最西北的角落是一小片有糖楓的林子,這些楓樹生產的楓漿和楓糖,夠一家人喫的。房子西面的田地是小麥地,和馬路對面的小麥地隔年交替種植。不種小麥的時候,就種黑麥、燕麥、大麥、玉米和養麥,這些都是家裡不可缺少的糧食。靠近房子的東面,有一小塊水果和蔬菜園子,這裡整天都有充足的日照。
房子本身高大而方正,漆白的牆壁,兩個紅煙囪像兩隻耳朵一樣支稜著,正門上方是半圓形的精致扇形窗,希臘風格的雕刻。房子看上去顯貴,但卻淒涼、孤獨,倔犟而又霸道。亞撒意識到,幸好房子周圍的樹林和灌木叢給它帶來一點兒柔和氣氛。房子對面,順路向西走出數百碼,就到了林登家的原始住所,一個圓木小屋。棕色圓木牆壁的縫隙裡填滿了白色灰漿,小屋旁有一股冰冷的清泉,泉頭由石頭壘砌的牆圍起來。
寒風轉向,向亞撒黑全力襲擊,圓木小屋已經不能給他提供足夠的庇護了。他慢慢地走著,穿過平緩的田地。放眼四周,看不見任何生命跡像。牲畜都在農倉或者畜舍內。沒有羊兒在石頭縫間找青草喫,沒有牛兒在草坪上懶散漫步,沒有馬兒在苜蓿地裡打滾,也沒有雞鴨鵝們在啄食和鬧騰。整個農場都是沉睡的空曠大地,凍僵的肥土,等待著亞撒黑的喚醒,等待著他的雙手來塑造新的天地。
亞撒黑走到田地南頭緩緩下降的斜坡處,面對著那條小溪停了下來。他聽見水在冰層下湍急的嗝流聲。岸邊柳樹的蓬亂柳枝被寒風吹打,像是老丑婦稀少、枯干的亂發,她曾經精彩,春天的奇跡定會讓她再次容顏美麗,新衣裝扮,重煥青春。亞撒黑轉身,看著遠處顯得很小的圓木小屋。這塊平地,據他估計,足有二十英畝。在本傑明走後的這六個星期,他仔細地思考了一番。他知道本與農場沒有關繫了,林登家的田地有許多部分是用來種莊稼的,他意識到莊稼地的重要性,一旦打下基礎,有了規模,既賺錢,又不需要太多的打點。在剩餘的田地上開發一個大型果園,這是一個簡單明了的答案。他把眼下的土地想像成一個蘋果園。春天裡,紅白花朵像雲彩一樣,吸引來無數的蜜蜂在花叢中采蜜。鳥兒在果樹上築巢,夏天在綠葉叢中歌唱。秋天,紅、黃、綠色的蘋果,像是打上蠟一樣,鮮亮如燈,風一吹,就“砰砰”落地,落人種在兩行蘋果樹間的荞麥叢中,等著人們不小心踩碎,或者是豬和牛把它們嚼在嘴裡,甚至讓馬蜂來蜇它們,然後它們在地裡發出酒的清香。鼕天,蘋果樹黑色的枯枝在風中搖曳,在亞撒黑的眼裡,這種造型是任何樹都比不上的。
亞撒黑的父親從來沒有種過一棵果樹。太陽底下萬種生物各有其美,但是那個愁眉苦臉、脾氣暴躁的男人,海勒姆·林登,卻似乎故意避開所有能開花及美觀的農作物。一切都基於實利,他陰沉著臉播種,莊嚴如宣誓一般收獲。林登家三代人中,亞撒是第一個對土地有感情的,他對大地充滿崇敬與熱愛,渴望在他有使用權的時候,將大地裝扮得最美好。在他之前的林登家男人,都隻把農場看成是生活手段。土壤如此肥沃,使得耕種很少讓人覺得艱辛,豐收給人振奮的回報,但是,面對這樣的祝福,他的父親與哥哥甚至不懷感激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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