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笑，過來挽起我的手，說：好姐姐，別嫉妒。等我掙了稿費，請你喫西餐。
我一向喜歡雨凝的靈巧與聰慧，所以我真心地為她那個討厭的筆名惋惜。我說：雨凝如果你還沒有開始發表作品，我建議你還是扔掉這個筆名，重新起一個的好。
雨凝瞪了我一眼，說：你還是那個木頭腦瓜啊，真沒趣！
說完她很不滿地扔掉我，轉過身挽起旁邊正走著的隨便一個男人的臂膀，親親熱熱地和他說起笑話來。
我想起雨凝的前一個男友。那是一個循規蹈矩的青年。他後來離開雨凝時痛苦萬分地昭告所有的朋友：陸雨凝是鬼！她雖然美麗風趣但她的確是鬼！
我不知道嫵媚可人的雨凝為什麼會被男人看做鬼（好像不隻那個男人，還有別的男性公民也這樣評判過雨凝），不過我知道雨凝雖然隻比我小幾歲，但在觀念上我們幾乎相差整整一代——我過於古老，她則過於現代了。好在這沒有妨礙我們做朋友。至少在當時如此。
我的確喜歡她。所以雖然我不喜歡她那個既俗氣又古怪的筆名，我還是一心惦著要幫她。我知道她渾身靈氣，隻要稍稍用功，她很快就可以“浮㈩水面”，靠作品而不是靠天生麗質在文壇鶴立雞群。
喫過晚飯，我去找她，想約她一起出去走走，順便問問她有什麼打算。不想推開她的房門，卻看見她的房間裡青煙繚繞、熱氣騰騰，一大幫男士正眾星捧月般地環繞著她。而她，亭亭玉立其中，一派“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氣度。她正用清麗爽朗的形像加上清麗爽朗的聲音，在一派煙熏火燎的渾濁中，朗朗講述什麼。
整個一幅亭亭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絕妙景像！
看見我，她點點頭，示意我坐下，然後繼續她的講演。
我被這種場面吸引住了，自然老老實實坐下來，和那些男士一樣，充當她的熱心聽眾。
坐下來之後我纔知道雨凝原來在口述她的小說！
我在極度驚訝中聽完了她的小說。她的小說聽起來實在是妙不可言。天知道她那小小的腦瓜裡怎麼能夠裝了那麼多與她的年齡不相稱的思想、感覺、經驗、詞彙！
還有那奇特的構思！
男士們顯然也是聽得如醉如痴、心服口服。因為在雨凝結束她的口述時，房間裡爆發了一陣熱烈的持久的掌聲。
“一顆新星誕生了！”不知是誰有些誇張地喊了一聲。於是這些平日還算矜持的紳士們都忘形起來。大家拿酒的拿酒，歡呼的歡呼，一派節日般的喜慶景像。
我的目光透過熙攘的人群去尋找雨凝。我想她一定也會為自己這輕而易舉的成功陶醉，而放下那多少有些做出來的典雅矜持，和大家一塊兒興高采烈一番的。不想雨凝卻令我大喫一驚：
在房間的那一頭，她端坐一隅，冷冷地看著滿屋鬧哄哄的人，仿佛這些人全是瘋子，而她自己是偶然落人瘋狂人間的一片飛碟。
我和她的目光相遇時，我發現她的眼睛如同虛設。那兩個黑洞裡一片茫然，仿佛兩眼干枯了很久的深深的古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