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群島的法則
卡塔蓓的臉幾乎完全消失在煙幕後面。幸存者們在甲板上瞇起雙眼，否則就看不清她了。
“你們接受了程序，”卡塔蓓說道，“你們還說出了我的名字。你們越過了大屏障，便是闖入了我們的世界。你們進入了群島，那現在你們就得服從我們的法則。聽好了，外來人！你們今後是否能活下去，將取決於我要對你們說的話。”
軍鞋哥和佩普聽到這些話，臉色變得鐵青。他們閉上雙眼，重又開始啜泣。然而，卡塔蓓繼續用她低沉的嗓門說話，壓過了他倆的哀訴。
“我將向你們陳述的法則是無情的，並且，我得提請你們注意，直至目前，還沒有一個旅行者能履行承諾。一個都沒有！我告訴你們這一點，但是，你們還有選擇：你們還可以徹底放棄你們的自由，決定永遠留下，當群島的俘虜。如果你們做出這樣的決定，那麼，你們就能享用我們的海洋和各個島嶼豐富的物產。我們並不對你們有任何要求。相反，如果你們想穿越群島，從這裡出去，那你們就得必須遵守我們的法則。”
繼這番聲明之後是一片沉默，此時“傳奇”號的幸存者們互相用眼神交換著意見。他們的臉上全都顯出茫然不解的神情。
“怎麼樣？”卡塔蓓不耐煩地說，“你們的決定是什麼？你們是願意永遠待在這兒？還是試試做世人做不到的事，返回你們來的地方去？”
奧菲於斯雙手捏著冷汗，挺直了脖子。他膽怯地清清嗓子，然後鼓起勇氣問道：
“如果我們不能堅守承諾又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你們將被送進囚禁地，”卡塔蓓平靜地答道，“這是最普遍和最可怕的結局。但是，你們還可以決定成為群島的普通居民。我們這兒有許多島嶼。你們毫無問題能夠找到一個適合生活的地方。這樣，你們就能獲得長久和溫馨的生活。”
“但是，我們將永遠都不能再返回我們的家園了，是吧？”奧菲於斯追問。
“正是。我說清楚一點：你們即將做出的選擇隻有在全體船上人員意見一致的情況下纔能生效。”
瑪爾娃害怕了，她再一次扯扯奧菲於斯的手臂。
“我不願意留下當這個地方的囚犯。”她小聲說道，“接受他們的法則，如果這是唯一能脫身的辦法的話！”
軍鞋哥和佩普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到奧菲於斯身邊。稍遠處，巴比拉斯依然那麼消沉，胸口靠在欄杆上。
“我同意瑪爾娃的意見，”這時，蕾語氣堅定地說，“我不可能留在這兒，離巴爾門王國那麼遠。”
“您的回答！”卡塔蓓命令道。
巴比拉斯挺起身子，向奧菲於斯示意順從他的決定。但是菲諾匹克卻先說話了：
“瘋婆子，我們要回家！”他衝著海島守護者大膽地喊道，“我們隻是在您這見鬼的群島邊上，就已經看夠了！這要是讓我每四天早上遇見一次人頭鳥，那我還是情願進您那囚禁地！”
雙胞胎哥倆發出一聲叫喊。卡塔蓓張開嘴巴，尖嘯著噴射出一股白色的煙霧，嚇得“傳奇”號的客人們臉都白了。
“你們就這樣決定了！”那女人嚷道，“那麼，下面就是我們的法則！”
她讓周圍的煙霧散去，然後以一個緩慢的動作，從大袍皺褶裡掏出一件東西，在眼前晃了晃。
“這是個諾克洛斯，時光消耗器。請看仔細，因為它將陪伴你們穿越群島。”
諾克洛斯就像一隻很大很大的沙漏。那是一個玻璃容器，分為兩部分。兩個部分之間有一根細細的金屬管連通。整個容器頂上有一個半透明的蒸餾器，裡面裝著一種紅色的液體。
“這個蒸餾器裡裝著致命酸，它一滴滴地往下滴，直至……”
卡塔蓓停下，然後從大袍裡掏出一塊棕色的石頭，把它遞給“傳奇”號上的人們看。
“火山石！”蕾驚呼道，“非常難得的石頭！我以為隻有在火山中心纔能找到它！”
“正是火山石，”卡塔蓓回答她道，“它更多地被稱作生命石。這種礦石十分堅硬，能抗得住熔化的岩漿。”
她打開蒸餾器，把生命石放在前面，然後往石頭上倒了點紅色的酸液。石頭當即分為兩半。它冒著煙，上面覆蓋了一層泡沫，在海難幸存者驚訝的目光下化為粉末。展示完畢，卡塔蓓把蒸餾器放回去，宣布道：
“你們一共八個。所以，我將在諾克洛斯上面那部分放進八塊生命石。一塊生命石像征著你們船上的一個成員。”
盡管卡塔蓓周圍煙霧繚繞，瑪爾娃還是能看到她如何操作易碎的諾克洛斯。這個樹女人的手移動得很慢，它們長得那麼粗壯，但行動的精確度卻很驚人。她擰上、松開蒸餾器的螺絲，拿起生命石，把它們放進玻璃格子，看不出有絲毫猶豫。
“行了，”終於，她舉起那個大沙漏說，“八塊石頭都已經就位。很快就有一滴致命酸滴到第一塊石頭上。毀滅工程便開始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一直到所有的石頭都化作粉末。這時粉末會落入諾克洛斯的下面部分。當八塊石頭一無所剩的時候，你們的時間就耗盡了。”
“傳奇”號上的人們互相交換了一下迷茫的目光。奧菲於斯咬了咬嘴唇，然後問道：
“到那個時候會出現什麼情況？”
“有兩種可能。”卡塔蓓答道，“一種可能，你們失敗了，在這種情況下，你們將被送入囚禁地。另一種可能，你們成功了，於是，你們就能離開群島。可我對你們說過，沒有人，也沒有任何一條船的船員成功過。”
“可是……成功什麼？”菲諾匹克嚷道，“這一切全都讓我感到莫名其妙！”
卡塔蓓靠近船。她用那雙迷霧般的眼睛盯著廚師。然後，她張開嘴巴，一道煙霧噴到菲諾匹克臉上，使他咳嗽起來。
“您還是明智些吧，暴躁的加爾尼西人！”她不容爭辯地說道，“我了解您愛發脾氣和容易衝動的性格。我知道是什麼困擾著您，因為，我了解您的一切……”
“廢話！”菲諾匹克打了個嗝，用手揮散著煙霧，“我們要怎麼做纔能成功？”
“問得好！”群島守護者微笑道，“你們必須成功地滿足你們最瘋狂、最隱秘的欲望！”
“我了解你們的過去！我了解你們的傷痛！你們每一個人都有深埋心底的夢想，可怕的缺憾，貪婪的野心！你們從來不滿足自己的命運！”
瑪爾娃打了一個哆嗦。卡塔蓓說出的每句話都像利箭般鋒利。每支箭都射中了靶心。女預言家停留在阿爾面前，狗趴在甲板上，鼻子擱在爪子之間。
“就連狗都有它們的秘密！”她說，“在這裡，群島上，有一面巨大的鏡子，它能照出你們的欲望和恐懼，你們的渴望和噩夢。這面鏡子隨著它掃過的人擴大或縮小，不停地改變形狀。每天都有新的島嶼出現或者淹沒，我自己都不知道它們的確切數目。我不知道它們友好還是危險，光明還是黑暗，潮濕還是干燥，荒無人煙還是人口過剩，但是，我知道在每一座島上都蘊藏著寶藏。”
卡塔蓓一邊說，一邊吐著煙霧，一邊還晃蕩著粗壯的手臂，仿佛在為一首聽不見的樂曲打拍子。她的頭發像灰白色的茂密的灌木叢豎立在她的頭頂，每當她的腦袋一搖，它們便簌簌顫動。而島上的、嶺上的樹木也按同樣的節奏彎下或挺起。卡塔蓓就是這個島。
“下面就是我們的法則要求必須做到的，”她接著說，“在穿過群島的同時，你們必須使自己臻於完美。航行在我們的海上，你們將對抗自我，你們得跟自身的恐懼作鬥爭。如果你們拒絕接受前面路上的考驗，你們就失敗了。剩下的唯有陷身囚禁地。”
她走近奧菲於斯，抬起粗壯虯曲的手臂把諾克洛斯從艉樓欄杆上遞給他。
“船長，我把時光消耗器交付給您。致命酸每化掉一塊生命石需要兩天。在給予你們的十六天時間裡，您將對諾克洛斯負責。如果您的伙伴裡有誰，或者是您本人試圖中斷進程，判決將立即執行。小心看管這臺儀器。”
奧菲於斯感到自己額頭上布滿了汗水。他用汗津津的雙手接過諾克洛斯，然後，兩眼一刻不停地盯著裝滿致命酸的蒸餾器，把它放在甲板上，靠著主桅安置穩當。此時，卡塔蓓轉向公主，細細觀望著她，吐出幾個煙圈。
“年輕的公主，我得警告您，有專門針對您的危險威脅著您。又有一條船在這兒停靠。您也許已經聽到了兩聲霧笛，它們每一聲都表示有一個客人越過大屏障。這位孤獨的來客是駕著一條希斯巴贊船來的，但他卻講你們的語言，加爾尼西語。他做出了和你們一樣的選擇，情願冒著進囚禁地的危險而不想留下當群島的俘虜。我探測了他的靈魂。發現那裡隻有仇恨。而這種仇恨是針對您的。”
瑪爾娃驚跳起來，她的臉變得十分蒼白。
“阿爾貢特……阿爾貢特在這兒？”
卡塔蓓前後晃動她的樹干身軀表示肯定。
“不可能！”這時，軍鞋哥嚷道，“我們把他關在泰密爾蓋的後宮裡了！”
“鎖在一個小房間裡！”佩普證實道，“火勢發展迅猛！他怎麼可能——”
“我知道在我的群島發生的一切，”卡塔蓓打斷他的話說，“可我不知道別的地方發生的事情。”
她步履緩慢地後退。
“現在，我應該退出了，並且請你們也離開這片海灘。致命酸已經開始它的工作……你們瞧！”
在諾克洛斯裡面，第一塊石頭有少許煙冒出，石頭表面出現了幾個小氣泡。
“不要浪費一分一秒！”卡塔蓓叮囑道，“十六天！別忘記了！這是我們的法則！”
說完，她轉過身，慢慢地向森林走去。
“請不要走！”瑪爾娃往前撲去，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抓住欄杆，呼喚道，“我們還有問題呢！”
然而，卡塔蓓已經毫不留情地遠去。她深沉的嗓門已經變得更加沉悶：
“你們想要有多少島嶼，你們就需要挖出多少隱藏島上的寶庫，外來人。你們首先要誠實地正視自我！到那時，也許，你們就能找到群島的大門。”
她用粗壯的手臂打了最後一個手勢：
“而現在，你們該出發了！”
她嘶啞的嗓子突然沒了聲音。徹底的沉寂籠罩在島上。
接著，事態發展非常迅速：輕輕的波濤使“傳奇”號前後顛簸，改變了先前的方向，從海邊滾向遠海。不一會兒，令全體船員十分驚訝的是，船已經被滾滾的泡沫卷得遠離卡塔蓓的島嶼，島嶼的輪廓已模糊不清，繼而完全消失了。樹木、岩石，全都蒸發不見了。
感到震驚的船員全都昏頭昏腦地聚集在時光消耗器的周圍。第二滴紅色的酸液在蒸餾器下凝成。
“這是什麼意思？”菲諾匹克突然發作，“這長篇大論讓我一點兒都不明白！一面鏡子，幾個出現和消失的島嶼！一些掩藏的寶庫！我真想挖一挖呢，我……可是，在哪兒呢？這一望無邊的大海已經不見一塊陸地了！”
“卡塔蓓說的話像謎語，”蕾插話道，“寶庫也許並不真的存在。她所說的寶庫其實隱藏在我們的內心。”
雙胞胎哥倆跪在諾克洛斯前面。
“船長，”軍鞋哥低聲說，“告訴我們該做什麼……”
“我們不想死，”佩普接著說道，“我們太年輕了。”
他倆把驚慌失色的小臉蛋轉向奧菲於斯。
“我們也不想進囚禁地！”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奧菲於斯不知所措地嘆了口氣。卡塔蓓要讓他們經受磨難，而他對這些磨難將從何而來卻毫無概念。他所能看到的唯有“傳奇”號必須修理，他的船員很可能死於饑渴。
此時，在諾克洛斯裡面，那滴致命酸滴到生命石上，在石頭上滴出一個淺淺的冒煙的小坑。大家驚跳起來。
“我們得找到一個島嶼補充給養，”奧菲於斯用憂郁的聲調宣布，“這是眼下唯一要緊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