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幽靈私語:我被謀殺
若我自己就是鬼魂?我的父親會與我交談嗎?他會在夢中呼喚我,就像現在呼喚約拿旦一樣?而我——我會回答他嗎?或者我將沉默作為對他的懲罰?
暮色變成了夜色,這個村子實在太安靜了,不適宜頭腦發出這樣的思考。我令它們屏退,如同推開一塊黑色的幕布,但是天色並不會因此而變得明亮。
伊麗莎
1975年7月13日
四下一片寧靜,村子似乎停止了呼吸。一滴燭淚落在了白色桌布上,火焰的光芒映射在大衛的眼睛裡。他的微笑實在太動人了,讓人心痛。
有那麼一瞬間,諾雅感覺自己的脈搏停止了跳動——不是因為遊戲的緣故,而是因為大衛。她感覺到了某種危險,自己似乎要愛上他了。
“我不知道。”對於大衛提出的要繼續玩這個遊戲的問題,她猶豫不決地回答。那種興奮的情緒,好玩混雜著害怕,直接導致吉爾伯特的鄭重其事還有凱特的挖苦奚落,突然間變了味。諾雅隻聽到屋裡一片寧靜,這個遊戲,這張帶有吉爾伯特手寫字母和數字的紙,在忽閃明滅的燭光下,突然顯得有點危險。
大衛也感覺到危險了嗎?諾雅在他眼裡搜尋一個答案,但是大衛已經將手指放在了玻璃杯上,挑戰似的看著諾雅。諾雅也將指尖放在杯子冰涼的表面上,忽然,一切就那麼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就好像他們無聲地問了一個問題一般,酒杯滑過遊戲區,直衝著寫著是的那個地方。
大衛抬起頭看了諾雅一眼,舌頭舔了舔上唇,就一下,很快。諾雅清了清嗓子,把指尖縮回一毫米,因為她幾乎已經無法忍受自己和大衛之間產生的電流。
但是,還有另外的什麼也有所不同。
諾雅下意識地彎下腰,眼睛飛快地掃過客廳、椅子、臺燈……是的,又是這種感覺,這種有人盯著她看的感覺。不是大衛,而是別的什麼人,一個根本就不在這裡的人。大衛也感覺到了嗎?微笑還留在他的唇角,但是已經變了,變得驚恐不安。
“你叫什麼名字?”大衛的聲音幾乎跟耳語一般。
酒杯滑回圓圈的中心,輕輕地不帶一絲聲響,然後從那裡繼續滑向各個字母,先是E,然後是L……
伊麗莎
等到酒杯停回圓心,諾雅無聲地拼出一個名字。她抬起頭,“伊麗莎,這個名字告訴你什麼信息了嗎?”大衛搖搖腦袋,他又彎下腰,俯身在酒杯之上。
“伊麗莎……你是誰?”
酒杯一動不動。諾雅再一次感覺到脈搏飛起,然後一下子停了——這次是因為面臨答案和屋裡越來越無法忍受的壓力。那種有人看著的感覺每分每秒都在加重,她突然變得口干舌燥,還有點頭暈目眩。別胡思亂想了,一個聲音在她內心響起,這個遊戲跟鬼魂沒有丁點兒關繫。這是能量,某種電流,從大腦傳導給手指並以這種方式讓酒杯移動起來。凱特會這麼解釋,每一個普通人都會這麼解釋。
時間過去了無數秒,什麼都沒有發生。然後,杯子冷不丁地又開始動了,朝著字母移去,拼成單詞,而且還是兩個。
我是……
諾雅咽了下口水,覺得有點吞咽困難,就好像嗓子裡卡著一塊碎片。酒杯朝著數字的方向滑去,先是指向1,然後指向8。
我是18歲
這是酒杯一步步拼寫出來的。
大衛唇邊的微笑已經消失不見了。他伸出舌頭又舔了舔上唇,這次諾雅發現,其實這是他在緊張。他的指尖抽搐了一下,似乎在考慮結束這場遊戲。
一道閃電照亮了天空,諾雅不由得輕輕叫了一聲。有那麼一秒鐘,天空如同白晝,之後又迅速沉入一團漆黑。沒有雷聲。
諾雅和大衛誰都沒有再繼續提問,但是酒杯還在回答。它從一個字母衝向下一個字母,速度極其快,目標極其堅定,就像是擔心有人會突然不讓它把話說完。字母變成單詞,單詞變成句子,諾雅狂熱地緊緊跟隨著它的變化。
1975年8月21日我在這所房子的閣樓裡被殺
真相從未曝光
但是現在……
之後就沒有再繼續下去。天空傳來震耳欲聾的炸雷聲,與此同時,大衛猛地縮回手指,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身,身下的椅子呼啦一下倒向後方。大衛衝著諾雅的臉喊道:“夠了!該死的,夠了!你們比我弟弟的腦子更神經錯亂。別把我當猴子耍,這該死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懸疑驚悚,我也不是大笨蛋,可以讓你們隨便戲弄著玩兒。我是混這裡的,明白吧?”
諾雅因為尷尬身體僵硬,一動不動。下一刻凱特就出現在屋子裡,赤裸的身體裹著一塊床單,在她身後是穿著睡衣的吉爾伯特。兩個人看著大衛,然後又看向諾雅。一道新的閃電劃過天空,明亮又刺眼,兩個呼吸之後雷聲襲來,如擂鼓一般炸響。
諾雅的嘴裡發不出一絲聲響。
大衛向門口衝去,凱特被他狠狠撞向一邊,一下子倒在吉爾伯特的身上。片刻之後,房門吧嗒一聲合上了。一陣風吹進窗戶,刮亂了凱特的頭發,吹熄了桌上的兩隻蠟燭。外面大雨傾瀉而下,噼裡啪啦、突如其來,就好像有人使勁拽了一下繩子打開了開關似的。
諾雅腦海裡突然閃出一個絕望的念頭,希望有人會喊一聲“卡”。“卡,錄影結束,謝謝,晚安”,就像凱特每次拍某個電影場景的時候,導演總會發出那樣的口令。
不過,當然沒有人來喊那聲“卡”。
“到底怎麼了,你們倆瘋了嗎?”凱特抓住諾雅的肩膀使勁晃,可是諾雅掙脫了出來。
“都是你那個破遊戲!”她衝吉爾伯特喊道,“那個破遊戲把一切搞得一團糟!我本來挺幸福的,該死,我本來終於又有幸福的感覺了。我恨你們,我恨你們兩個!”
諾雅退後一大步,腳底下卻被絆了一下。在最後一刻,她又穩住了身體,向後一轉身,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那股香氣又出現了,非常強烈,就好像有人剛剛又噴了一次。
諾雅將腦袋埋進枕頭裡,不再害怕,隻有滿心的悲傷。
外面下起了雨,天終於涼快一些了。
…………